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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我一直坚信人生再不济总有活下去的理由,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不能坦然面对呢?
正是出于这种想法,2010年6月就在富士康跳楼自杀闹的最凶的时候我从深圳龙华富士康辞了职,去了关内一派出所做协警。
入职不久我就遇到一起自杀未遂事件。事件大概过程是这样的:一个男青年在我们社区一家名叫水月洞天的大型豪华娱乐会所开了一间豪华套房,在里面待了1天后没钱买单,当着前台收银小女孩的面拿出自己携带的刀具在自己腹部扎了一刀,场所值班经理阿强看情况不对立马报了警。
由于事发我们社区,出事地点又离警务室较近,派出所直接把警情指派给了社区民警老梁,老梁接警后喊上我迅速到达了现场。
到现场后看到有一穿着朴素的男青年躺在大厅的地板上,肚皮部分的衣服敞开着,腹部有个地方慢慢往外渗血。老梁提议先将他送去医院包扎伤口,伤者说自己身无分文,死活不肯去医院。看伤口不深,只是划破了点皮,并未伤及内脏,我跟阿强只好将他架进警车后拉回了派出所。
伤者看上去身体比较虚弱,我又把他从车里搀扶到派出所值班前台的沙发上坐定。值班前台就有药箱,我对伤者伤口简单的消毒处理后进行了包扎。
包扎完伤口后我看他斜躺在沙发上气若游丝,便再次询问他:“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伤者无力的摇了摇头后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当时除了我跟老梁还有前台值班的两个老民警,大家看到这一场景都不再说话。看着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汉子如此这般,我心里也感觉很不是滋味。
好在伤者此时开口说话了:“能给我倒杯水吗?”
我急忙去自动饮水机用一次性杯子接了一杯水递给了他,他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后,用一只手按住刚才包扎过的伤口,稍微欠了欠身,开始低头缀泣,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的滴到实木沙发上。整个值班前台一阵静默。
这时老梁的手机适时响起,老梁走到门口接完电话后返回,告诉我他还有事要去处理,交代我等下落实伤者的身份后就匆匆离开了,我只好坐在旁边等伤者情绪稳定。
伤者哭了一会儿后终于停止了哭泣,我看他情绪较之前有所好转便开始试探着跟他交流。
“你身份证带了没有?拿出来给我,我们这边要备个案。”
“没有,我身份证丢了。”
“那你在深圳这边有亲人或朋友么?我可以代为联系。”
“没有,我是一个人来的深圳,我的钱包跟身份证都被偷了,没有身份证也没办法找工作,我现在走投无路了。”
“那你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你总该有吧?”
“有,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听到这句前台值班的民警老许一下火了,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责问道:“你都敢对自己下刀子了,你还好意思说不让父母担心?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你父母怎么办?”
伤者明显被老许的举动吓到了,先是面露惊恐之色,旋即又开始抱头痛哭,边哭边用一只手捶自己的头并说道:“我本来是想在水月洞天自杀的,就是想到了我父母,所以躺了一天还是没有下得去手。”
站在一旁的阿强恨恨的说道:“你要死干嘛非死我们场所?你死在里面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伤者答到:“你们水月洞天不是号称全亚洲最顶级的休闲娱乐会所吗,我是想在死之前也体验一下有钱人的生活。”
阿强:“你……”
我怕再次激化伤者的情绪,向阿强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并劝他:“以目前的情况我看他也拿不出钱来支付消费款项,你还是先回去吧。”
出门后阿强悄悄跟我说:“看他也不像是那种专门到各场子里白吃白玩的主,可能是真如他所说是想最后体验一把有钱人的生活。”我才想起来问阿强:“他总共消费了多少钱?”阿强告诉我:“没叫任何服务,就是客房钱,也无所谓了。”
打发走了阿强后我又开始跟伤者聊天:
“你不是说想到你父母下不去手吗?刚才怎么又对自己下刀子?”
“刚才我没钱买单他们的保安都围上来了,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那你现在还想着自杀么?”
“不想了,我自己下不去手。”
看伤者情绪已完全稳定,我也不想再揭他伤疤便换了话题。
“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王坤。”
“哪里人?”
“安徽。”
“再具体点”
“安徽省阜阳市临泉县高塘乡。”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会送你去救助站,再由救助站给你买票把你送回老家。”
“可以。”
2
老梁办完事回来后我们一起把王坤送去位于北环大道的救助站。在老梁跟救助站人员办理相关交接手续时,我怕王坤还会想不开,便走到他面前宽慰了几句,临走时还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他,叫他再想不开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在回来的路上老梁问我:“你是不是给了他电话?”我点头默认并说道:“我还答应帮他找工作呢”。老梁一边开车一边拿眼瞪我:“唉!你还是太年轻了,干咱们这行的遇到这种事的情况多了去了,你管的过来吗!。”
“可毕竟是一条命啊,他在这边无依无靠的,留个电话对他来说也是个希望吧,万一他再想不开或许会想到我呢,能帮就帮一下吧。”老梁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3
第二天下午14点多我跟老梁正在警务室午睡时接到一个归属地为安徽毫州的陌生电话,我迷迷糊糊的接起来一听正是王坤的声音。电话里他的声音不再像昨天那么有气无力,而是中气十足。
“喂,你好!是王坤么?”
“嗯,我是王坤。”
“你现在在哪里?还在救助站还是已经上了回家的火车了?”
“我在南澳西冲。”
“你在那边做什么?你从救助站跑出来了?”
王坤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打电话给你呢是有两件事,第一感谢你昨天替我包扎伤口;第二呢我想告诉你昨天我撒了谎。其实我是来深圳找我女朋友的,可是她做了别人的二奶,不愿再跟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还是想给他点希望于是说道:“你可以试着再劝劝她,你们若有真感情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来不及了,我把她杀了,就在景丽花园3栋702,本来我打算杀了她再自杀的,可我自己下不了手。”
听到他如此冷静的讲出这些时我惊的思维都停滞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那……那……你昨天告诉我的名字是真的么?”
“是的,我就叫王坤。”
“那你昨天在水月洞天……”
“对,就是水月洞天老板朱启明包养了我女朋友才让她离开我的,我见不到他也杀不了他,但也不能便宜了他,我就死在他的场子里,起码让他有所损失,可是我尝试了几次,自己对自己下刀子真的下不去手。”王坤打断了我的话说道。
“你完全可以自首的。”
“不用了,我想下去陪她,昨晚我在救助站听人说南澳这边的海比较深,而且人也少。”
老梁也被我讲电话的声音吵醒了,看我脸色不对也变得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了?”
王坤可能是听到我身边还有人立即挂了电话
嘟……嘟……嘟……
喂……喂……喂……
等我反应过来再打过去时手机已经关机了。
老梁见我不作答有点着急的催问我:“到底怎么?”
我收了手机告诉老梁“昨天那个王坤把他女朋友杀了,就在我们社区的景丽花园。”
老梁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踩了皮鞋就往外走,出了门才将皮鞋穿好,我也紧随其后。
“那王坤现在在哪里?”老梁问道。
“南澳西冲。”我回。
老梁突然站住了,我刚好撞到他背上。
“他想干吗?”
“可能是跳海。”
老梁略一迟疑:“赶紧打110,叫110呼叫西冲派出所,派警力去西冲海边。”
我跟我老梁一路小跑,边跑边跟110接线员通话:“喂,我是富华派出所的,赶紧安排西冲派出所出警,在西冲的海边有一男子可能要跳海,此人涉及一桩命案。”110指挥中心接线员可能也被我急切的情绪感染,并没有问太多,说:“好的,马上通知”便挂了电话。路过开锁店时老梁叫了开锁的师傅:“带上你的开锁工具跟我走。”
我们社区是个小社区,小区都比较集中,不到两分钟我跟老梁还有开锁师傅已经走到景丽花园,上到3栋702时果然房门紧锁,老梁象征性的敲了敲门后便叫开锁师傅打开房门。门锁还是老旧的一字锁,师傅没几下就打开了防盗门,里面还有一道木门虚掩,老梁一把推开木门一股臭味扑面而来,熏的我倒退了几步。我用衣领捂了鼻子后走了进去,老梁已经看完卧室径直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老梁半开了卫生间门只看了一眼,便关了门转身走过来屏着气息推着我出了房门。在楼道老梁才深深的呼吸了几大口,完了掏出手机给分局的法医打了电话。
在等待法医的时间里老梁给我跟开锁师傅一人让了一只中华,点上烟后,老梁笑着问我:“你一个小年轻傻逼逼的跑进去干嘛?你不怕么?”被老梁这么一问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刚才老梁推我出来原来是为了保护我,他可能觉得我还年轻,不适合目睹有些场面。
我挠挠头笑着说:“我看你进去了也就跟了进去,根本没考虑怕不怕的问题。”老梁不屑的说道:“蓑(suo,广东话傻的意思)啊你!”我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后来法医来了。
法医出来后殡仪馆的人又进去了。
殡仪馆的人出来时尸体被包的严严实实抬到楼下装车拉走了。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死者的样貌。
回到警务室后西冲派出所那边也回了电话给我,人是找到了,但他们去晚了,只捞上来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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