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的风俗,过年自然是祭祖的,祭祖可以在家里,摆上香案,铺陈三牲肉食,香蜡纸烛明其敬,静夜祷告致以诚,是家宅之中的仪式。
而扶老携幼,绵延队伍去往先人坟苂,宣烛火于旷野,散香烟于樽前,或默默于内心暗祝,或细语告慰于前人,或求诸庇佑,或惶惶不安……唯恐先人距离太远,听得不够仔细明白,特燃放鞭炮,鸣炮相告。窃以为,这种方式多半是以庄严而壮观的场面做给别人看的。
我们家的先人距离老宅比较近,可是现在要去上坟却比较远。以前,我们因为近捷而举家隆重上坟时,总是暗地里笑话那些只身轻手就来祭祖的人,现在才明白没有谁是不喜欢隆重的仪式感的,只是现实让人不能。
去年,因为种种缘由,我没有能够亲自去给先人上坟,心里颇为愧疚。所以,安排好时间,我便在正月初四这一天回老家。
老家不远,距离蓉城不过一百公里,但因为地处与雅州交界的地方,需要两三次换乘才能到达。以前,总是去地域的汽车总站去乘车,耽搁时间不说,时逢春节出行的游子很多,排队购票候车,没有两三个小时是动不了车的。区区百公里,别人去乐山,去雅州,甚至去重庆都到了,你还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
现在好了,可以乘地铁直接坐到新津的新平,然后换乘到邛崃的公交,然后不进站就能够搭乘去往老家的公共汽车,着实是方便了不少。
在地铁上,因为走得也较早,对天色没有什么感觉。从新平地铁站出来,便感觉到周遭薄薄的雾罩,给这过年的好天气蒙上一层面纱,让远处的田野神秘起来。
坐上公交,车子便在这川西平原的腹地穿行,两旁清晰可见的绿是阡陌纵横的田园,不断往后退的是二三层的小洋楼。小洋楼身上浮现出的灰黑色,说明着这些地方发达很早,这些当地人无疑是较早发家的那一批。一个个被我们丢在脑后的集镇,聚集起更多的新兴农民,更多的店铺和工厂昭示着这一片流动着天府之国新的活力。
越靠近邛崃,工厂越多,邛崃不愧是一座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古城,焕发出勃勃生机。邛崃、崇州、大邑这个三角地带,是中国最大的白酒原酒基地。邛崃以酒立市,以酒闻名,“文君当胪相如卖酒”给了它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到了邛崃,朋友开车来接我,又带着我去置办上坟的物品。每一座坟,需要大红蜡烛一对、香九枝、挂山一副、烧钱若干、鞭炮一圆。我今次要上三座坟,所以要了三份。其中,挂山是挂在坟头作为某房后人曾经来祭拜过的标志物,外人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某座坟这一年有几房后人来祭拜。
到了地方,我们本来准备去老宅取一把柴刀的,惜乎租我们老宅的租客不在家,只好去邻居家借了一把。这刀,我是打算用来修整一下坟头疯长的草木的。
一直把车开到距离坟头一百多米的土路旁,穿过茶林中的小道,进入坟地。这坟地是我们自家的林地,兴许风水不错,以前一直都有人死后埋在这里,被称为大坟园。具体这里有多少坟墓,即使是我也不知道,因为有些坟早就没有人来祭拜了,有些坟则是之前看见有人来上坟渐渐地就断了香火。我们这片林地,在刚刚分给我们的时候还是茂密的黑森林,里面蛇虫颇多,阴森森的,加上坟包遍地,胆子小的白天都不敢进去。后来,特别是八九十年代,盗伐的特别严重,加上家里修房子,树木就稀疏了,才没有那么怕人。
近年以来,建筑上门窗用实木的渐渐少了,农村里烧天然气的多了,加上很多人进了小区集中居住,现在几乎没有人到树林里弄柴火了。一进林子,就看见灌木丛生,野草丰茂,枯枝败叶到处都是。地上的松针厚厚的,就连过冬的茶林上面都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父亲的坟前还比较开阔,当时修墓没有用完的砖正好在墓前铺了一小片,祭拜的时候就方便了。跪拜的时候不用跪在泥地里,插香蜡也有了落脚的地方。我恭敬地点燃香烛,默默祷告,检讨着一年的得失,并祈求先人赐福,同时希望他们在天国幸福快乐。他们是否听到我的声音我不知道,我只是关注到蜡烛跳动的火苗,还有悠悠飘散的香烟,我忐忑的心和卑微的理想在这一刻都化为了虔诚,仰望遥远而不可知的天国。
我仔细地沿着先辈的足迹,我小心地循环往复地撕开挂山,借着打好的孔洞挂在坟头的芭茅秆上,然后轻轻地下面一张张地分开,撕开的挂山成为长而蓬松的一大蓬,色彩斑斓而醒目,随风发出思念的声响。
烧化的纸钱,燃完之后,我小心地熄了蜡烛和香,仍然把它们插回原位。在坟前,我铺开鞭炮,点燃,震耳欲聋的声音让这片沉寂的林子显得空前的兴奋。不过,我心里却有几分黯然。和先人的亲近和对话,随着我进入城市,变得越来越不隆重和守时,这片土地仿佛也与我渐行渐远。同样与我疏离的,还有我曾经的苦累和青春。
轻轻地,我来了,正如我轻轻地去,作别了头顶的那一片云彩。或许,哪一天我的生命变得黯淡无光,或许我不再一年一次地往返在归乡的路上,那么,我的先人,您们是否会掩藏心中的期望。您们,是否依旧会为您们的子孙,为我祈祷。
我觉得,我应该立下遗嘱,死后把自己的遗灰洒向江河大地,而不固守着某个坟苂。我不愿意某一天,有盼不到子孙来祭拜的黯然神伤。我喜欢自自然然地花开花落,当我变成了一捧灰,就不再浪费那一抔黄土,我要自由地在风中,如同太阳的热浪和浪漫的花香。
或许,数十年后子孙后代有更多的耕地,会少了许多祭拜的烦恼。或许,这又是那个时候的与时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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