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么明亮,打出灰暗的光,一盏灯不及一座城,一座城不及一个人。
莘塔好像复活了,然后又死掉了。电视里的噪音,手里燃着的香烟,灯光下萦绕的蓝色烟子一圈又一圈。冬夜也会有蚊子,与夏季不同,莘塔叫它会飞的虫,总是往眼睛里飞,让眼泪止不住的流。
是重生,莘塔呢喃。
她曾经告诉自己,也一度和我强调,相信宿命,生活无须千方百计,只要坦荡荡。过得很鲜亮,听音乐,睡早觉,看文章,学插花。日子细水长流,每一秒都有莘塔存在的影子。
凌晨一点,抱着一打乐堡啤酒,踹开我的房间门,"看月亮啊,顺便喝两杯。"看着那甩过头发的洒脱,和眨巴着双眸的清澈。可是哪里有月亮,应该是喝两杯,顺便看头顶的一片漆黑吧?
莘塔酒量是随着年龄倒退的,三瓶已经是极限。她朝我嚷嚷,感情就是啤酒,微醺的时候 醉人,喝过了人醉。但每一次,她都把自己喝得烂醉,然后四仰八叉的倒在我的床上,叫着千古不变的名字。
这时的莘塔,说话干脆利落,秉节持重,反而更加清醒。每个人都有心底的故事,或许我也一样,有着那么一个,深远的,难忘的。就像她嘴里一直念叨着的我不认识的名字,她不会说,我也没有问。
也是从那个夜晚以后,莘塔像变了一个人。容光焕发到萎靡不振,厚重的眼袋,凌乱的发丝,油烟和潮湿混杂刺鼻肮脏的气味,从她衣服萦回散发,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幻觉,莘塔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腐烂的垃圾。而这个垃圾,却振振有词说自己重生了。
梦想是一粒种子,长在心底,精神是养料,勇气来灌溉,所以它发芽不定,生长无期,可能蔓延每个细胞,又或许从未展露尖角。
莘塔的梦想是一个人浪迹天涯,我嗤笑,这他妈算什么梦想。
她的确一个人浪迹天涯了,但只是浪迹,278.1公里,省城都未跨出的路程,哪里来的天涯。明明可以通电话的她,硬要大费周章给我寄明信片,人回来了,明信片还在路上。我拿着这皱巴掉色的明信片。梦想的开端,五个惨淡苍白的字,我说莘塔你有病吧,这是寄给我的还是寄给自己的。她摇手一挥,当然是你啊。
开端,从何而来,于莘塔,有好几个梦想的开端,只是都没有最终的归属。爱得任性,又走得毫不洒脱。莘塔告诉我她很疲倦,不是身体,像是灵魂出窍,她不经意间的描述,掺杂着深入骨子里的凛冽。只知道离开了三年,忘记了三年,深刻了三年。她说喜欢,但好像又没准备好,说准备好了,但好像又不那么喜欢。
十几岁不会爱,二十几岁不懂爱,三十几岁拿捏着条条框框,排斥爱。莘塔蒙上被子,最近做太多梦了,显得真实,她说活在梦里不是挺好。
青春如白驹过隙,这熟透了的句子如耳边陈芝麻烂谷子的声音。因为我们早已走过青春,没有叛逆的资格,放任的勇气。莘塔一直睡,像冬眠的蛇盘蜷在无尽的洞穴,有自己的夜。看着这放晴的冬季,明亮的白天,穿梭的人群,仿佛她的梦是真实的,而我,活在了虚伪的世界。
冰糖柑甜的发腻,就像热恋的味道。莘塔吃了四个,不间断的。哽咽一秒,又随手抓起薯片,她的胃就像深渊,吃的喝的一直往下掉,掉不到底。她停下来了,看了眼手机。我知道她在看提示灯,那颗一直熄灭的灯。
你别吸烟,你就吃吧,给一点空气,顾一下我的生命。她说塞自己嘴呢,吃了停不下。我知道,烟头灭了,嘴巴依旧咀嚼,没有差。
为什么我会这样放纵莘塔,我应该制止,应该带她出去见见光,看看天,买一身新衣裳。就是随她去吧,就想随她去,或许那样的她身体是舒服的。而心,就交给时间。
冲动有时候不是魔鬼,而是灵魂的另一种安置。冲出去的一刹那,心急火燎,走着走着也就泰然自若。买一张票,背一个包,踏上未知的路,遇见陌生的人,都不会感到害怕。面对熟悉的面孔,耳边反复的话语,反而惊慌失措。
要想一个人,需要真正的是一个人。这个道理,莘塔懂,但莘塔从不忍心,也不会忍心,丢了自己也从不丢掉别人。
等你们走了,我再走。
你走吧,别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
别借诗人的口抒发自己无力的情了,我知道,你舍不得。
莘塔的话抨击着我酸楚的心,手上的枕头狠狠的扔向她。莘塔说的对,我离不开,是真的离不开。
扎眼的红,躺在暖阳下,尘埃在光束里跳跃,那张喜帖,像在叫唤。我走了,就去看一眼。莘塔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光鲜亮丽的迈出步子,狠狠地把门关上,破旧的八十平米欠着三个月房租的屋子,荡漾着沉重的回音,我以为自己幻听了。莘塔在门外大喊,我靠这声响,是在欢送吗。那一声声瘆得慌的大笑,吓飞了电线上不知名的鸟,扑哧着翅膀,直上青云。
那天恰好初春。
回来时天刚闭眼,黑色外套往沙发一扔,端着咖啡的我瞥见了包里露出的红。她没有去婚礼现场,迈出去的潇洒洒进了酒杯,一杯又一杯。人醉人归,人醉心不醉。可惜人没见着,我说莘塔你压根没去。
感情太廉价了,阅过了无数的情比金坚,到莘塔这里如履薄冰。淌过了浑水,幸福在她眼里,千疮百孔。按下的数字,拨出去的号码,一秒钟挂掉的电话。
闹铃声响起六点的清晨,莘塔咻的坐立起来,发呆半晌又倒下,倒下半晌又翻身坐起。胡乱绑扎了头发,戴上耳机。昨夜就穿着一身运动衣睡觉的她才会以这样的方式给自己早起的勇气,流汗的机会。莘塔晨跑去了。我半睁着的眼随着关门声重重闭上。梦里的莘塔一直在不停地奔跑,向无止境的远方。再醒来时,看见的是她那呆滞的眼而又灿烂的笑,和不自在的状态。
醒了,豆浆油条,她说。
豆浆我没有喝,油条我也没有吃,我告诉莘塔我想吃火锅。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是上午,那冒着热气的豆浆,也不知道往微波炉里热了多少遍。我说莘塔你真的很无聊。
闺蜜点的蛋糕,莘塔吃了三分之二。凌晨两点十五,莘塔回来了,她告诉我,如果结婚对象可以不限,她只想嫁给闺蜜。闺蜜多好啊,知心知底,没有那么复杂,爱得也纯粹。电视剧里的情节可能只会出现在梦里,她觉得自己落下了后遗症,很多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患了心理疾病,有的话只能说给自己听,有的话在闺蜜跟前可以掏心掏肺。喝酒解的不是愁,而是一种发泄了。家人朋友,又或者泛泛之交,十句话里面有十句是真的,九句话里又全是假的。一棒子打在头上,一句又一句,十八岁的年纪听进去了是真言,不认可也就算个屁。莘塔说喝下的也就两三瓶,酒量也其实不止那么点,没喝到吐就是清醒的,就算吐了也未必醉。过了十几岁的年纪,说的多了,也就信了,听的多了,感情真的也就那样了。和朋友一块呆着,好像比跟男朋友呆着自在得多。
敢爱敢恨的多数是男人,在女人眼里,也仅仅是敢爱罢了。恨,谈及不上,也做不到。嘴里彻骨的恨最后也就是彻骨的爱。莘塔的梦想是浪迹天涯,我似乎懂了这样的浪迹天涯,不是双腿万水千山走遍,而是随心千山万水。只是她从来都没做到,或许有一天她也就变了,变得连我也无情的丢弃。
抛下所有,断了关系,日子好像安稳了。可当一个人的时候,又开始勾起骚动的心脏,放荡的情怀,无止尽的又想接近。莘塔可能重新喜欢一个人了,聊天时月牙的眼,甜蜜的笑,都散着幸福的味道,就算敲下的字句那样尖酸刻薄。她像冷酷的红玫瑰,等待谁来采摘,又害怕枯萎自己扎伤别人。
凌晨两点五十,酒精好像三小时后才发作,胃里翻江倒海,莘塔说很困,但就是睡不着,她又告诉我,她只是不想把眼睛闭上,就像不想把此时此刻搁置在深邃的夜。时间显得短暂又显得漫长,或许多年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了,身边的寂静,和莫名的存在感。唏嘘时光的残酷,又或人类的倔强,有一席温柔划过,便显得无比珍贵,那颗藏在心底的柔软,也被酒精腐蚀了。
头上的灯仿佛天空的星,她笑笑,明天肯定是个艳阳天。但她不知道,此时的天空是否有悬挂着的漫天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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