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礼物

  1

钱小能的妈妈总在想，人和其他动物一定是上帝同时创造的，因为他们基因里有种根深蒂固的链接，要不，为啥每个孩子都那么喜欢小动物，她还没看见一个不喜欢小动物的小孩呢，她的儿子——一年级的小男孩钱小能，更是对这些着迷。

可是，钱小能喜欢喜欢归喜欢，三天的热度一过，不管买的什么好东西，他都不再管他们了，小动物的吃喝拉撒睡，都得归妈妈照管。本来两个孩子就够累了，还要伺候这些小东西，小能妈妈简直烦透了，本来挺有爱心的一个善良女性，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养了两个月的小乌龟送给姐姐钱小雅的同学了。

老忘记给金鱼换水，人家跳出浅鱼缸自杀了。

翠眼儿养死了一只，妈妈觉得另一只怪孤单的，就放飞了。

鹦鹉养过好几类，弄得满阳台鸟毛，也让妈妈一股脑儿还给蓝天了。

还有一只澳洲松鼠，钱小能要给他相对的自由，让它满屋子乱窜，最后躲在衣柜里不肯出来，等找到松鼠的时候，爸爸发现洗干净折叠好的衬衣上被拉了一包黑芝麻一样的干屎，气得头发倒竖，发疯似地捉住它，一把从窗户上放跑了。妈妈虽然心疼她的钱，但也无可奈何。

最末了养的是一只极为可爱的小白兔，大红的眼睛好温和，小鼻头下面的嘴边上各长了几根小胡子，一翘起来，神气活现的。

这次妈妈吸取了以前的经验教训，双手叉腰告诉钱小能，兔子可以养，但是清洗笼子和喂兔子的事归钱小能干，如果一天不干，就把小兔子送走。呵！别看兔子小，长得可爱，可它也拉屎啊，笼子虽然天天打扫，那尿骚味熏得一家人直捂鼻子。钱小能捏着鼻子清洗了三天笼子，就把兔子恨得牙痒痒了，说要给它把肛门上绑个口袋。最后无奈地央求妈妈：您还是放了它吧。妈妈等了一个大好晴天，看满地的青草都长出来了，就把小兔子放到离家不远的森林公园了。不想当天晚上下了大雨，第二天，妈妈不放心，到放兔子的地方去找，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小兔子的踪影，妈妈心里怅然若失了好几天。

2

    离放了兔子也就半个月，钱小能又央求妈妈和爸爸了，这次希望养只小狗，说他的同学路小桥家里都养了两年了，而且人家才是两居室。

首先，爸爸坚决不同意，说要养就养个电子狗吧！

妈妈这次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睛简直要喷火了：“钱小能，我可告诉你，除非上帝发慈悲送给你，否则，这辈子我们家都休想再养宠物了。

“上帝会发慈悲送给我？——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别骗我！”钱小能听得出妈妈话里的意思。

“哦，那也说不定，你真心祈祷的话，没准上帝会发觉你这孩子心诚意笃，对小动物真心好，就成全你。”妈妈一看钱小能那副可怜相，又马上于心不忍了。

“那上帝会怎么送给我呢？是不是会像圣诞爷爷似的把礼物放在我枕头下的袜子里？”他早不信这个了，故意跟妈妈逗。

“我想，上帝会在你想不到的时候送给你，给你一个惊喜！”妈妈想结束这样的对话了。可钱小能心里似乎隐隐约约被种下了一粒叫做希望的种子。

                                            3

转眼，钱小能的一年级已过了一半，过完年，三月份了，远处的柳丝开始由黄变绿，河里的冰也漫上涟漪，春天快要来了。

一天，钱小能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低头耷脑的，有点无聊，冷不防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赵星奎，他们一个班的。

谁不知道，赵星奎的爷爷有钱，赵星奎每年过生日，他爷爷都给他买一块黄澄澄的大金条，赵星奎从没有500元以下的玩具，他家的高级玩具把整个房间都塞满了，所有的玩具他都玩腻了。

这些钱小能都不稀罕，却稀罕赵星奎家养的三条狗。这三条狗长得都很高大，暗红色的毛像缎子一样光滑鲜润，挺名贵的导盲犬。钱小能可不管这三条狗名贵不名贵，反正他就是喜欢这三条大狗，每次赵奎邀请小能上他们家看新玩具，小能大部分时间都和金毛们玩，反而对赵星奎那些弱智玩具不感兴趣。有一次，语文林老师布置孩子们练习写话，钱小能就一口气写下了这样的话：

“我把手放在赵星奎家大狗的身上，它就用头轻轻蹭我的肚子。我的手捋过它的头，它的脖子，它的后背，直到它的尾巴。天哪！它一动不动，我没见过这么乖的狗，比最乖的小妹妹还乖。它还轻轻舔我的手，觉得它的舌头有一点点粗糙，可一点也不疼。唉！我要是有一只这样的大狗就好了，可惜妈妈不会养，说没时间伺候它，说光伺候我还伺候不过来呢。要是真有这样的狗，我一定好好喂它，这回坚决不让妈妈管了。”林老师还在他的写话本上送了五颗大红星星。

赵星奎又拍了一下钱小能的肩膀：我说小钱，你不是一直想养一条狗吗？好事来了。这几天，我家那里来了一只流浪狗，个头小，一身白毛好漂亮，就是腿有一点儿瘸，我奶奶天天喂它，说可能被坏蛋给打了，也可能让让车给撞了。哎！你猜它那两眼睛像谁，像咱们班的美妞罗亚兰。

钱小能一听就来了精神：“走，上你们小区看看去！”

“现在别去，等天快黑了它才来，我们楼里好多人都爱喂它，一到天快黑就来，可准时了！”

“那我先回去写作业，你也快点写，写好作业我就去找你。”钱小能显然比刚才精神多了。

4

这是一条小母狗，一身的白毛柔柔顺顺，虽然老在外面流浪，可显得一点也不脏，也不显得瘦弱憔悴，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看人的眼神似乎很信任，可也有点躲闪。人们一走近它，她立刻摇着尾巴慢慢后退，防备人的同时，也不失狗的礼貌。

钱小能立刻喜欢上了这条小流浪狗，不但把家里的香肠、鸡块拿来，还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个漂亮的狗项圈，和赵星奎一块，给她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小花公主。

流浪狗小花的生活真有规律，一到下午五六点钟，她就会一瘸一拐地来到赵星奎他们小区，如果喂它食的大妈不出来，也不见赵星奎、钱小能他们，她就会找个地方乖乖地卧着，看到他们来了，才摇着尾巴，亲人似的走近他们。

因为小花的原因，钱小能的课后作业写得更好更快了。为了获得妈妈的支持，他对妈妈说，只要答应让他每天给小花喂食，他会把作业写得又快又好。他妈妈二话没说，很快乐地同意了。

5

这天，已是晚上7点钟了，钱小能还没有回来，因为是夏天，天黑得晚，要是冬天，早就摸黑了。小能妈妈一开始没着急，以为今天孩子可能是先喂小花去了，可眼看天快黑了还不见儿子进家门儿，就再也不能等了，恐慌一下子溢满胸口，满脸阴沉地下楼，直奔赵星奎家的小区了。

到了星赵星奎家，他家没人应，小能妈妈赶紧打赵星奎妈妈的手机，可才发现自己惶急中忘带手机了。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赵星奎妈妈的。电话一通才知道，原来赵星奎也一直未回家，他妈妈和他爸爸及全家人都在出动寻找。

小能爸爸回来后，没头苍蝇似的在附近几个小区找了一通后，忽而冷静下来：他们突然失踪，肯定跟那条狗有关，这叫小花的狗晚上都去哪里呢？赵星奎爸爸说，这附近的几个小公园都见过她的影子，不过都找遍了，再去只能更远一点的文体公园了。等两个爸爸奔到东森公园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传出呜呜的哭声，到了跟前，小能还坐在地上埋头伤心着，赵星奎正拽着他要回家。

等一切问明白，才知道小花突然不见了。

伤心难过了几天后，钱小能和赵星奎仍然不放弃寻找，他们放学后，开始一寸一寸地在附近的几个小区展开地毯式搜索，仍是一无所获。

6

时间的脚步是拖沓的。这是钱小能的感觉。过圣诞节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收到圣诞爷爷的礼物，可这些礼物都不能使他发自内心地高兴。他不时想起妈妈说的所谓上帝的礼物，可上帝的礼物在哪儿呢？

不过，当下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钱小能早恢复了儿童固有的开朗。

刚下过一场透雨，空气中挥发着泥土的气息，树叶儿被洗的油绿发亮，娇嫩的小草和小蘑菇一夜间冒出来。小能妈妈最喜欢这样的好天气，吃完早饭，就把正在客厅玩儿的钱小能、赵星奎、路小桥他们轰出家门。

等出了门，三个拿着弹弓的小家伙一钻进家门口的森林公园里，立刻都变成野兔般的活跃了。他们三个听着远处鹁鸪和斑鸠好听的叫声，一边瞄准树梢上的鸟儿，还一边搜寻着在草丛里眨眼的小蘑菇。

钱小能走过一座木桥，猛一抬头，刹那间呆住了：就在离他两米远的小矮树杈上，立着一只鸟儿，那鸟儿不鸣不动，眼睛一眨一眨地瞅着他。

小能呆了一会，便屏息静气地后退几步，用手招呼远一点的两个小伙伴。那两人会意，蹑手蹑脚地走到近前，一齐朝小能手指的方向看去。

天哪！这是一只什么鸟儿呀！长得像鹦鹉，但比普通的鹦鹉漂亮一百倍。翡翠般的羽毛，看起来比最美的緑缎子还光滑；脖子周围簇拥着一圈深红色的羽毛，衬着它那双清澈灵动的小黑眼睛，使整个鸟儿显得超凡脱俗。

这仨孩子，就这么不错眼珠地盯着这奇异的鸟看。这鸟也奇怪，一点不像野生的，竟一点不怕人，好像就是想向人们展示自己的不同凡响 。他们看它，它也旁若无人地看他们，还不时地微微歪歪头，抖抖身子，像一个在自己地盘上盘踞的将军，没有一点像要飞走的样子。

钱小能忍不住了，他心里蓦地闯进一个念头，他想把这鸟捉到家里！这一定就是上帝送给自己的礼物。

就在他出手的一刹那，那鸟飞了，却没飞多远，落到不远处的一个更高一些的树杈上，仍勾着头看他们仨。

他们往前趋，那只鸟又往前飞，往树林深处飞。小能把弹弓插进腰里，循着鸟儿的踪迹，一直悄悄地跟着。

“啊——你们快来看，这地上有只鸟，好像受伤了，别靠近，它想站起来。”前面的钱小能喊起来。

“小心，这只鸟一定是受伤了！哦，是只小鹦鹉。”星奎和小桥也轻轻地蹲下来。

再看刚才的那只鸟，已经不见了踪影。

7

    经过宠物医院的包扎，小鹦鹉腿上的伤好得很快，只几天功夫，就能在钱小能家的客厅和阳台间展翅飞翔了。

    这是只又灵巧又调皮又极通人性的鸟儿，从森林公园到宠物医院，从宠物医院到小能家的客厅，经过几天的精心养护，小鹦鹉已经把小能、小能妈妈、小雅当亲人了，尤其喜欢钱小能。小能为了它的伤口早点恢复，还上百度查询小鸟吃什么能让伤口好得快。百度说吃生瓜子肉好得快，他就让妈妈专门买个海南产的麒麟西瓜。把瓜子收集起来，洗干净，晾到阳台上。

他天天放了学，把书包往地上一掼，就搬个小凳坐阳台上，顺手捏起几粒瓜子。小鹦鹉好似知道要开饭一样，倏的一下飞到小能的膝上，仰着头，直挺挺地看着他。钱小能只恨自己嗑瓜子速度太慢，太笨，恨不得手上来个嗑瓜子儿机，一股脑儿全震开了，让他的鸟儿吃个够。你瞧，他刚嗑好了一个，手还没有送到小鹦鹉嘴边呢，就被鹦鹉麻利地啄去了。瓜子儿咽下去，鹦鹉又盯着小能的嘴，有时急得歪着头东瞧西望，不时啄啄自己的羽毛，啄啄小能的大腿，或者干脆飞开了，又亟不可待地飞回来。

等再熟了，钱小能写作业的时候，鹦鹉飞到他肩膀上，又从他肩膀上跳到他头上，站在他脑门上检阅他的作业。可那天钱小能感觉右耳朵一热，一摸，是鹦鹉的一滩白屎。钱小能气坏了，怎么连这个鹦鹉也拉屎啊！他跳着脚对着鹦鹉大骂，鹦鹉吓得藏起来了，钱小能好久才找到它，一人一鸟便又和好如初了。

小能妈妈看着儿子天天开开心心的，就对小能说：“小能，你不觉得这鸟就是上帝送你的礼物？不过，还是不能让它满屋飞，家里哪儿都是鸟屎，还是把那个笼子找出来，把它关里面吧。”

第二天，妈妈在阳台上晾完衣服，把旧鸟笼子找出来，打开窗户通风。刚走到客厅，只听啪嗒一声，纱窗被风吹开了锁扣，自己收上去了。等妈妈过来重新把纱窗拉上，眼睁睁看见小鹦鹉从窗口飞出去了。

“这个没良心的，喂不熟的鹦鹉！”妈妈替小能鸣不平。

晚上，钱小雅看到钱小能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就说“鹦鹉的家在天上，你的家在地上，鸟儿回自己的家了，你这善良的小孩儿不应该这么难过啊！”别说，钱小能这么一想，还就真不难过了。

                                                8

天气刚入初夏，小区里两排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和高高的灌木丛，就像一个大鸟笼子一样把钱小能家的四层楼罩住了，小能从自己的卧室往外看，翡翠般的浓阴望不到底，他觉得自己住在城堡里一样。他在床上打个滚，猛然想起对门赵奶奶种的无花果树该结果子了，赵奶奶去年就答应他等今年结了果子送他，他还没见过无花果长什么样呢。

他赶紧翻身下床。刚拉开单元门，冷不防路小桥站在门外，把他吓了一跳。路小桥说他的手机被老师没收了，手机里拍下的英语作业没法看了，要看钱小能的笔记。“作业急什么，跟我来！”小能一把把小桥扯进树荫里。“嘿嘿，让你跟我看看赵奶奶家的无花果结果子没有，到熟了分你几个。”

他俩刚转过楼角，便听不远处低低传来哇呜哇呜的尖嫩叫声。小能忙蹲下，又拉小桥蹲下，“你听，好像小狗崽子的声音，我姥姥家的小狗崽崽就是这声。”小能说完，又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心拨开密密的灌木丛，一寸一寸地往前探究。

等摸索到那个声音跟前，钱小能吃了一惊：一口油脂麻花的破纸箱子横着倒在地上，口朝外，一条白色的母狗机警地抬起头，几只小奶狗依偎着母狗的肚子，你挨我挤的，不时娇憨地叫一两声。

小能蹲在地上仔细瞧，狗妈妈也看他。过一会儿，狗妈妈撤岀身子，扑棱站了起来，抖动了一下身子，钱小能认出了狗妈妈就是一年前突然不见的小花，不禁大吃一惊，她什么时候做妈妈了呢？腿还瘸吗？小花显然也认出了他，眼睛里消失了敌意，眼神变得温和多了。

9

钱小能没有说话，拉路小桥轻轻退出灌木丛，从浓阴里钻了出来。回到家，小能跟赵星奎、罗亚兰打电话，让他们快速到他家，有重大消息发布。

只过了一天，赵星奎、路小桥、罗亚兰和路小桥的妹妹都带着自己的东西聚到钱小能家里。赵星奎带的是一个装玩具的纸箱子，很薄，但精致，钱小能说太小了，从他家储藏室找出来爸爸买音响的箱子，不好看，但又大又厚，经用。又找来十字螺丝刀钻了几个空，罗亚兰把自己画的画贴在上面。最后是路小桥的事了，他把崭新的塑料薄膜仔细地给纸箱子贴了一圈，又把有孔的地方捅透了，还在箱子上面搭了个雨帘。钱小能跑到妈妈的卧室，又找出一条旧床单，剪成条条，说这是给狗崽崽们用的床单。又把从超市买的狗粮拿出来，又找出一个盛水的深盘子。

一切就绪，他们拿着所有的东西下楼了。

他们下楼的时候，正赶上钱小能的妈妈上楼，妈妈问他们几个兴师动众地去搞什么名堂，钱小能忽然想到妈妈说的上帝的礼物，就忙不迭地说：“我们这就要去见上帝了，上帝给我们送来了最好的礼物。”妈妈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

10

两周以后，钱小能、赵星奎、路小桥他们在小区内踢球的时候，周围总有三四个小狗崽崽撒着欢儿跑着追球，它们的毛蓬松干净，脖子里的小细铃铛摇出好听的声音，小花妈妈远远地矜持地看着它们，看哪个太调皮了，就冲它们轻轻汪一声，这引来了好多大人孩子的围观，钱小能他们骄傲得个个跟吃饱了的小公鸡一样。

他们踢完球，到钱小能家喝水，他们几个走在前面，小花就瘸着腿，带着四个小狗崽叮铃叮铃地跟在后面，旁边看得几个小朋友把手含在嘴里，免得口水掉下来。到钱小能他家单元门口，几个小男孩进楼，小花带着她的孩子回自己的家。

从这以后，钱小能再也没跟妈妈说过养什么小动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