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写手张恨水｜爱情与眼睛一样容不得沙子。

第一写手张恨水｜爱情与眼睛一样容不得沙子。

曾经风语

佛家最戒一个贪字，修下半辈子，或者修哪辈子，那就是贪，所以我不说修什么。
——张恨水

壹 民国金庸

在大师辈出的民国时期，
大作家层出不穷，
社会地位和知名度也相当高。
在后人的眼中，
鲁迅和胡适是民国文坛并耸的两座高峰。
二者笔下的文字分别代表革命与自由，
亦被后世认同为时代主流。
但是，在当时普罗大众的眼中，
民国文坛最闪耀的存在却另有其人，
他就是张恨水。
其一生创作了120多部小说，
加上散文、诗词、游记，共近4000万字，
有“中国大仲马”、“民国第一写手”之称。
用当下的电影语境表达：
他是最卖座、最具市场口碑的票房冠军，
是最爆红、最具流量和号召力的超级巨星；
当然，所谓专业影评人会有不同看法，
无论当时的还是现在的。
但是，作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最走红的作家，
张恨水与其作品的群众基础广阔而牢固。
据说他的小说发行，
往往引发万人空巷式的争相购阅。
更令人惊奇的是，
他的读者并不局限于市井小民，
社会各个阶层均有他的忠实粉丝。
甚至中共的毛泽东、周恩来，国民党的蒋介石、张学良都对他赞赏有嘉。
在有“教授的教授”之称的陈寅恪的眼中，
任何文化形态都不在话下，
唯有张恨水的书，总让他流连忘返。
在西南联大时，
陈寅恪在双眼失明与身染重病后仍然不忘“追剧”，
让朋友去图书馆借来张恨水的书，
天天念给他听。
鲁迅的母亲也是张恨水的超级粉丝，
每次张恨水出了新书，
她都会让儿子去买一本。
让鲁迅这个同样名满天下的大作家很是不爽，
后来还给母亲写信说自己不曾看过云云。
甚至那个在中国抗日神剧中被演残了的土肥原也在粉丝之列，
兴冲冲的带着《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两本书，
来请张恨水题个字。
只是张恨水阴了他，
将那本刚出版的有大量抗战情节的《啼笑因缘续集》送给了他。
在那个时代，
上至大学教授，下至贩夫走卒，
都有张恨水的粉丝，
就算你没看过他的书，
也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甚至在市井中，
他就是作家的代名词，
你可以不知道鲁迅，不知道胡适，
但一定知道张恨水，
连老舍都曾羡慕嫉妒恨地说：
他（张恨水）是国内惟一的妇孺皆知的作家。

换句话说，
张恨水就是那个时代的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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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职业写手

在笔者小的时候，
由于时代和贫穷的限制，
我最先读的是个叫金庸新的人写的粗烂武侠，
之后才接触到查老爷子的正版江湖。
这样的待遇对张恨水更是司空见惯，
民国时期仿冒张恨水的“伪书”泛滥成灾，
光在抗战时期就出现过一百多种。
茅盾曾带张恨水见毛泽东，
并向毛介绍《××》就是他写的，
张马上纠正说那是“伪书”，别人冒名的，
可以想像，茅大作家当时有多尴尬。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除了张恨水的书有广泛的读者基础之外，
就是他的作品太多了。
在当时，只要有张恨水的小说连载，
报纸都会非常畅销。
有时为了满足不同报社的约稿需要，
张经常同时给五六家报纸写连载，而且家家不同。
1928年，他有六部长篇同时在六家报纸连载：
春明外史》《春明新史》《金粉世家》《青春之花》《天上人间》《剑胆琴心》。
关于大师天才般的创意和构思，
笔者就不妄图揣摩与深究，
也确实没这个能力，
但他写作的速度之快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据说有一次张恨水正在打麻将，
某报社编缉突来约稿，
张正打得过瘾，报社也催得正急，
不得已，干脆左手打麻将，右手写稿子。
一心二用竟然两不耽误，
一时被传为奇闻，
看来张先生也是修炼左右互博的材料啊。
而且，张恨水还是一个超有稿德之人，
只要答应了约稿就绝不拖稿。
《金粉世家》浩浩上百万字，
连载长达5年零4个月，
中间只停过一天，
那天他的女儿因病去世，先生悲痛不已，
而且第二天又将稿子补上了。
写作之于张恨水来说，
在所谓灵感、情怀、思想之上，
还有一个最高级别的标注，
那就是职业。
他不仅以此为业以此为生，
更将自己打造成这个领域最顶级的专业选手，
堪称行业典范、业界标杆。

日本的稻盛和夫认为，
一个人只要把一件事做到极致，
他就能探明和理解事物的本质，
对于万事万物，
都能够做到融会贯通。
这就是成长的至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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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有钱任性

当然，如此职业的张恨水在当时的名声和地位是对等的，
因他笔耕不缀，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他只靠一枝笔，
养活了全家三十多口人，
日子过得还非常滋润。
他还用稿费创办了华北美术专科学校，
请的老师有两个在后世比他名头还响亮，
一个叫齐白石，一个叫徐悲鸿。
随着作品的不断走红，
张恨水的稿费也是水涨船高。
他曾一次得到了8000元的稿费，
此外，他还有每月固定500多元的稿费。
1929年，张恨水与世界书局签约，
以每千字8元的价格，创作四部小说。
据说当时鲁迅的稿酬都只有每千字6元，
以张恨水当时的江湖地位，
这个标准应该是顶级的了。
而当时，北京一个普通五口之家的生活用度，
一个月平均是14元，一年平均是171元。
也就是说，张恨水每月光固定的稿费收入，
就相当于一个普通五口之家三年的生活费了。
当时有人说，
张恨水一部书的稿费就能够买下一座王府，
这种说法并不夸张。
正因为有足够的稿费，
可以让他有足够的底气保持人格的独立。
蒋介石夫妇曾亲自登门拜访过他，
张恨水淡然相迎，清茶相待，
更没有巴结送出，而是让佣人送其出门。
张学良也曾有意结交，
派遣副官去请其做文化顾问，
被张恨水以敬谢不敏而拒。
按照蒋与张的意图，
用几百大洋的月薪将一个有广泛读者基础的文化名人收为己用，
让其为自己的政治主张歌功颂德，
这是一本万利而且双赢的事。
然而张恨水却任性的拒绝了二位的“好意”，
决心不去写那些违心的官样文章。
张恨水一生都不群不党，
不媚任何权贵，
只靠一支秃笔，
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衣食足而知荣辱，
仓廪实而知礼节。
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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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啼笑因缘

张恨水最知名的作品是那部《啼笑因缘》，
据说当时再版达二十多次，
因《啼笑因缘》而作的续书之多更是民国小说中之最。
小说以一男三女的感情纠葛为主线，
集言情、武侠、社会现实于一体，
将平民化的才子佳人式爱情悲喜剧演绎得曲折离奇又深入人心。
而在现实生活中，
张先生的感情经历比起书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段婚姻、三个女人，
演绎的也是新旧社会交替中的爱情史诗。
1915年，还在上海蒙藏垦牧学校上学的张恨水被母亲召回，
因为急着抱孙子，给他定了一门亲事。
纵然对才子佳人式爱情抱有无限想象，
张恨水也还是十分不情愿的回来了。
不过，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在订婚前必须看看这个未来老婆长啥样，
这个要求不过分，母亲和亲家都同意了。
在徐家牌楼下他们见了面，
她气质优雅、秀美端庄，总体满意。
虽然是包办婚姻，
但看在姑娘人长得还不错的份上，
张恨水答应了这门亲事，
只是没想到他被被骗了。
结婚当日，宾客散尽，
张恨水掀开这位优雅的新娘的盖头时，
这眼前的女人根本就不是那天看到的。
她的嘴唇是翘的，鼻梁是塌的，身材是矮胖的。
原来，那天看到的是徐家漂亮的二姑娘，
而自己娶的是徐家根本嫁不出去的大姑娘。
他整个人懵逼了，
这等掉包计竟然从小说里搬到了现实中。
他却不敢违背母亲的安排，只能逆来顺受。
这个姑娘名叫徐大毛，
张恨水觉得太难听，将她改名为徐文淑。
但他终究不愿跟她生活在一起，
理由有四个，很充分。
一是徐相貌丑陋；
二是没有感情基础，且他也不愿去培养，原因参见第一条；
三是没有共同话题，一个是才子，另一个却不是佳人；
四是没有生活情趣，这是必然的结果。
但退货是没门的，他过不了母亲这一关，
但惹不起只能躲了，
婚后不久他就出去闯世界了，
每年只有过年才回家。
这段婚姻名存实亡，
她们一直没有子嗣。
张恨水对这段尽孝的婚姻选择逃避，
与鲁迅对朱安一样，
奉养一辈子，直至她去世。

鲁迅把这样的人间悲剧的产生原因，
归结为吃人的封建礼教。
其实在《啼笑因缘》中，
张恨水自己的界定更加真实：
无论如何，男子对女子的爱情，
总以容貌为先决条件的。
不论是旧式的，或者是新式的，
女子总是痴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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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啼笑因缘2

1919年秋，张恨水来到北京。
在一个专门收养流浪女子的平民习艺所，
他遇见了他的第二位太太，
那时她还叫胡招弟。
1923年，两人举办了婚礼，
这一年，她17岁、他28岁。
他把她那重男轻女的封建意味浓厚的名字改为胡秋霞，
取意于王勃的那首千古名句：
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胡秋霞比第一位太太好，但是还不够好。
张恨水启动改造培养计划，
想要把胡秋霞培养成有涵养、有文化的太太。
培养效果非常明显，
不久后，她就能成为他小说的第一个读者了。
而且她年轻活泼，是张恨水生活上的贤内助，
把他生活起居照顾的妥妥的。
让他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小说的创作中去。
他的创作上出现一个高峰期，
《啼笑因缘》、《金粉世家》均出自于这一时期。
随着生活的稳定和改善，
张家在北京落地生根开枝散叶。
1926年，徐文淑也移居北京城，与丈夫团聚，
大太太和二太太胡秋霞相处甚好。
徐文淑自己没有孩子，
便拿胡秋霞的孩子当作亲生孩子。
孩子们对她也很好，徐文淑非常满意。
在北京城里，
徐文淑度过了她成为张家媳妇后最快乐的10年。
徐文淑知足，但是，张恨水却不知足。
即便改造了、培养了，
张恨水终觉得胡秋霞无法进入他的内心世界，不懂他。
婚后7年，两个人的婚姻亮起了红灯。
1931年，张恨水的小说《啼笑因缘》单行本出版，
在社会上引起极大轰动，使他扬名海内外，
一个名叫周淑云的女学生随之闯入了他的生活。
因为一次赈灾演出的同台，
北京春明女中的学生认识了大作家张恨水，
她给张留下的印象是：
人漂亮、声音好听、身影摇曳。
那本成名作《春明外史》成为约会的道具和谈资，
一来二去，两人相互被征服了。
张恨水最后的疑虑是：
自己已有两个老婆了，怎么办？
周淑云的答复是：
我知道，但我也不在乎，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
张恨水要的就是这句话，
最后的疑虑也打消了。
倔强的周淑云居然争取到了家里的同意，
虽然他们有20岁的年龄差异。
张家这边闹翻了天，
大太太没有意见，
二太太撕碎了所有的照片，闹着要离婚，
因为婆婆和孩子，胡秀霞选择退让。
于是在相识两个月之后，
张恨水与周淑云在北平结婚。
婚后，照例行了一个公事，
张恨水为周淑云改名周南。
除了年轻、乖巧、有艺术情趣外，
与前两位太太不同之处在于，
张恨水认为这位比自己小20岁的女人了解他。
抗日战争爆发后，
张周先后前往重庆，一起度过了8年抗战岁月。
1956年，周南积劳成疾，患上乳腺癌，
因不愿丈夫担心，
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于1959年离世。
失去周南的张恨水，悲痛交加，
为周南写下了近百首悼亡诗，
还经常乘着三轮车去墓地，
呆坐几个小时。
他对徐文淑是情，对胡秋霞也是情，
而对于周南，
却是用尽一生寻求的知己。

在《啼笑因缘》中，
那个敢爱敢恨的何丽娜说过，
眼睛和爱情一样，
里面掺不得一粒沙子的。
这也是张恨水对待爱情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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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鸳鸯蝴蝶

现在的人不太了解张恨水，
是因为先生的作品被归纳为一个流派，
他还是这个派系的代表人物，
这个文学流派叫做鸳鸯蝴蝶派。
这个被强加的身份派别显然绝非先生的初衷，
他也一直反对这样的盖棺定论，
但却真切的影响了后世对他的认定和理解。
所谓鸳鸯蝴蝶派，
由清末民初的言情小说发展而来，
在20世纪初的上海发展成一个文学流派。
作品内容大多以爱情与恩仇为主线，
动辄以“一双蝴蝶，卅六鸳鸯”做比，
用以喻指书中的才子佳人。
在新旧社会交替与革命时代，
这一流派一直被新文化运动阵营所批判。
被认为是游戏消遣的金钱主义文学观念的派生物。
用沈雁冰和周作人的话来说就是，
将文艺当作高兴时的游戏或失意时的消遣。
认为其突出表现的仅是文学的娱乐功能，
而忽略了其战斗与教育功能。
说到底，这是两种文化态度的矛盾，
一个是通俗文学，一个是严肃文学，
一个是平民文学，一个是革命文学。
而以“革命文学”的名义对其全面的否定，
绝对是不科学和不客观的。
与那些具有历史使命感的革命作家相比，
鸳鸯蝴蝶派创作的都通俗的平民文学。
其“小市民文艺”的属性，
决定了它不是面向民族精英，
而是主要面向一般意义上的大众，
并以此为生存的手段和存在的价值。
但这并不能说明它没有价值和意义，
那个庞大的平民大众群体，
被通俗文学所吸引的磁力皆来自趣味性。
而趣味性不仅是文学娱乐功能的灵魂，
也是通俗文学进行劝俗和教化的媒介和桥梁。
如张恨水的《啼笑姻缘》、《金粉世家》，
不仅抨击了当时社会的黑暗面，
歌颂赞扬了抗日青年，
借才子佳人或凄婉或悲凉的恋爱故事，
反映了对当时社会不平、贫富不均等种种丑恶。
更重要的是，
作品情节曲折，跌宕起伏，高潮迭起，
由情节性而导致的可读性，
让他们有了严肃文学无法比拟的读者群体。
那时鸳鸯蝴蝶派的作品，
与后来的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
琼瑶阿姨的言情小说，
甚至现在的玄幻、穿越、宫斗戏一样，
它有庞大的读者和观众基础，
与纯文学和严肃文学泾渭分明，
但并非上不得台面。

1997年，在“张恨水与中国通俗文学研讨会”上，
专家们评价道：
他的一系列最优秀的作品，
热诚关心并积极再现社会现实，
以章回体与新文学相融合的手法，
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结合，
做到了雅俗共赏，
大大提高了中国通俗文学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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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恨水长东

需要说明的是：
张恨水的本职是一个新闻工作者。
自1914年张恨水到汉口投靠在报馆工作的本家叔伯张犀草起，
到1948年张恨水辞去北平《新民报》的所有职务，
他有整整35年的新闻媒体生涯。
而小说创作，一直是他的副业，
而且从一开始他就尊循了父亲的教导：
诗文小说之道，
是雕虫之技，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品，
所以他不想具上张心远这个真名。
在他想起了老家天井中纷扬凋落的桂花，
想起自己事业无成，命运多舛，世态冷热，
以及他喜欢的李煜的那阙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时，
于是提笔在自己的文章署名上，
写上了“恨水”这个笔名。
只是当年的他没有想到，
这个名字会成为4000万文字的标注，
会成为当时最多产和最受欢迎的作家的名字。
张恨水的很多作品在现代都搬上了荧屏，
捧红了很多明星大腕，
陈坤、刘亦菲、董洁等都因他而红。
那些摇曳的身姿一闪而过，
而那些有味的文字却一直会熠熠生辉。
1931年，由于东三省沦陷，
名声如日中天的张恨水愤慨不已，
创作了第一部宣传抗战的长篇《太平花》，
此后，他又连续发表了《热血之花》、《东北四连长》、《潜山血》等一系列抗战作品，
并于1932年出版宣传抗战的短篇小说集《弯弓集》。
1945年，他创作了长篇小说《虎贲万岁》，
这是第一部直接描写国民党正面战场著名战役——常德保卫战的长篇小说，
也是中国第一部现代战史小说。
据张恨水的儿子回忆，
这一部战史般的纪实性纯军事小说，
不但直接描写军事大会战，
而且还是应57师仅有的83个生还者和师长余程万的要求而写，
目的是把那些壮烈的事迹记录下来，
让英雄们能够永垂青史。
先生却之不恭，提笔上阵，
遂成洋洋洒洒80章《虎贲万岁》。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文人心中的浴血忠魂、民族大义照样铿锵有力。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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