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
我听皮蛋说过，他和瘦肉在一起的那九年，是他最有动力的九年，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忘乎所以，而是慢慢变好。
我和皮蛋已经做了十几年的朋友，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突然有一天领着一个白净的少年出现在我眼前，告诉我这是他对象时，我错愕不已。我知道皮蛋喜欢男孩子，只是我不敢相信我这个十几年的好哥们会恋爱，甚至一爱就爱了九年。
皮蛋给我倒了一杯啤酒，闷头先干了，然后坐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背，皱着眉看着我：“混子，你不会从此要和我恩断义绝了吧？”说罢又干了一杯，我盯着他并无半点笑意的眼，只能摇摇头，语气严肃的回了一句不会。
“这是混子。”皮蛋指了指我，“这是瘦肉。”又指了指那个白净的少年：“我最好的哥们儿，和我最爱的人。”
“没想到啊，你也会有被人降服的这一天。”我把这句话说的抑扬顿挫，惹的瘦肉一阵红脸。皮蛋递给他几串烤的软糯的牛筋，一脸幸福的看他小口小口的咽下，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我想和他结婚。
皮蛋是个从不轻易开口说答案的人，总是逃避或者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我问过他，他说许过的承诺就要做到，开过的口就得负责。于是在我们开始懂得手握飞机的年纪起，他就将所有的追求者打包扔掉。我身边的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作为他的好朋友，我一直觉得自己有义务教会他一些生理知识，于是我绘声绘色的描述我同女友们的那些香艳戏码，然而他只是莞尔一笑，特别由衷的说一句祝你幸福，将我所有的兴致搅的灰飞烟灭，从此以后我就认定了这个男人爱冷淡的“事实”，有病就去治成了我对他的口头禅。
那晚我滴酒未沾，将皮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全打量了个遍，突然觉得他对我很陌生，陌生到高中毕业以后我和他共同的回忆就只剩下每年过年时的那几顿饭和平时朋友圈里的几个赞。我问瘦肉，你们在一起几年了？他说快三年，从大三就开始就在一起了。我惊讶，这厮从未对我漏过半点口风。
“你少喝点。”我夺过皮蛋的杯子，不想让他一个人喝醉，瘦肉将我拦下，递给我一串才出炉的青椒，笑着说让他喝，他压力太大了。
“你知道的，他总是喜欢把压力都自己扛起来。毕业后，他放弃了已有人脉的上海来到了我在的成都，他说想努力挣钱给我们买套房子，养两只狗，再跑去美国结婚，然后出柜。”瘦肉望着已经自己干掉半打啤酒的皮蛋，语气很轻松：“我们都很努力的在工作，就是为了过上我们想要的生活。”
皮蛋一个人喝的很醉，瘦肉扶他上了车。我没想到这一别再见面就是三年后。
三年后我因工作调动去往了成都，出发前我给皮蛋打了一个电话，他很开心，邀请我第一顿饭一定要去他家尝尝瘦肉的手艺。到成都的那天皮蛋来机场接我，我连行李都没放下就直奔他家，他开的是才买的新车，一路上都在兴奋的给我说这三年发生的事：他们如愿的买了房子，虽然贷了二十年的款，房子也在郊区，但总算有了家，皮蛋说过的话实现了。买了新车，是瘦肉贷款买的，送给他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从此以后，两人背了一身债。
瘦肉在厨房一个人忙着做菜，皮蛋一脸骄傲的说这房子如此温馨，全靠他媳妇的功劳。我很诧异，一个房奴竟然笑的如此幸福，爱情的力量真的有这么伟大吗？
这几年我兜兜转转，女朋友交了几个，没一个长过一年的，工作上也没有多大起色，索性申请调到才设立的分公司，想换个地方开启新的生活。好在爸妈比较看得开，没催婚也没对我的调任有意见。
晚饭没喝酒，瘦肉煮了一大锅皮蛋瘦肉粥，又炒了几个菜，味道确实不错。我举着碗打趣的说，头一次作客主人给准备粥的。皮蛋听后哈哈大笑，说这粥外人可不是轻易就能吃到的。我好奇的问了理由，瘦肉突然借故离开，皮蛋神秘的对我嘿嘿一笑，说：“我和他的第一次后就是吃的这个。我和他都是第一次，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上床。”
从他家出来后我并没有急着打车离开，在小卖部买了包烟，慢慢的度着步子沿着大街走着。我突然觉得这几年自己一无所获，日子过得很糟，我开始羡慕皮蛋，羡慕瘦肉，羡慕他们在这座城市找到了归属感，羡慕他们有了一个家。
有一天我正开会，手机一直在不停的响，我借故跑出会议室接通，电话里传来皮蛋失魂落魄的声音，他说混子……瘦肉死了。我突然一下子楞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伤心。
我在成都已经呆了三年，自从那晚从皮蛋家出来后我就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我每天加班，为了挽留一个客户不惜打几百个电话，我牺牲掉周末，牺牲掉那些无病呻吟的时间拼命工作，我想要在这个城市找到我自己的那份归属感，找到一个如同皮蛋瘦肉一样的家。
在瘦肉的葬礼上，皮蛋一个人在墓棺前长跪不起，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一步不离的守着皮蛋。眼泪哭完了，声音沙哑了，人也麻木了。
一个月后皮蛋找到我，说房子卖了，工作辞了，准备一个人开着瘦肉给他买的车游历中国。我看着整整老了十岁的皮蛋，心脏像是被人捏碎了一样的疼。
“我们准备去美国登记结婚，瘦肉给他爸妈出柜，他爸受不了就跳楼自杀了，瘦肉难受了很久，最终也跟着去了。”皮蛋说完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冲我摆了摆手：“放心混子，我不会死的，我想带他四处看看……我以为我答应他的事都做到了，买了房子养了狗……可我却还是没能和他结婚……没能为他办一场婚礼……”
我突然懂得了我接到噩耗的时候为什么会哭的那么撕心裂肺，因为我心中对于爱情，对于生活保以美好的最后一点点铁证也坌崩瓦解。
他是悄悄走的，只告诉了我一个人，我请他吃了顿饭，不知这一别再见是几年后。
他望着饭桌上的那碗皮蛋瘦肉粥已经十几分钟了，刚出锅的粥放的微微凉，温度刚好。碗边是一碟酱豆腐和一碟蟹黄蚕豆，用很好看的酱菜碟盛起来。这是瘦肉最拿手的菜，把粥熬得稠稠的，小火坐着就等着它咕噜咕噜的冒起泡，熄火五分钟前撒上切的细细的肉末和皮蛋，搅拌均匀就可以出锅。用厚实的瓷汤匙舀起满满的一大口，夹上一点点酱豆腐和一粒蚕豆一起吸入口中。
瘦肉已经不在了，这碗粥还有什么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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