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鸣山的传世歌(26)

作者: 百里卓川 | 来源:发表于2019-04-16 16:05 被阅读1次
    这是一个创世与灭世的故事,用三个视角来展示一个宏大的图景。八鸣山的视角主要是这个灭世与创世交错的圣地:大岳役横跨四千年的历史,每一章节都是完整的一幕戏剧。潼渊戒生的视角是八鸣山最重要的一位主人公的成长经历。第三个视角是浮世的视角,一幕世家与各方势力交错的宏大世界。

    浮世 · 天君之死(四)

    —— 百里卓川

    每每想到这里,吴继业总会有些心浮气躁,这让他在心底难免为自己脸红。如果总是这样一点杂念就激起如此心猿意马,他怎么对得起这两千年的天资?这都是几百代吴继业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他今天为了天资浅薄的自己烦恼,可曾想过初代吴继业面对的艰难?

    可那时候的艰难到底是什么原因产生的?问题要是峰回路转到这里,清凉殿里就更升不起一丝清平迹象了。

    有多少次吴继业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扰动了手中的拂尘,不经意的站了起来,虽然修道者的自持,让这位四十多岁的天君在举手投足中依然清雅,但眼神里却不免泛起阵阵游离。吴道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此天资深厚的天君即便是一代的生死都已经很难再是意外,他的地位,身手,都已经决定了在众生界里没有几个人可以为难他。就算退一万步,作为人,再强都有万一,可那寂灭的也不过只是一任天君,却绝不会是本真里的历代天资。

    “洗元断脉”——天君们如此称呼天资的断绝——只可能发生在一种情况下,那就是元婴大劫……。

    想到这里,吴继业总是心里一阵战栗。如果吴道业真的是因为元婴大劫而发生了洗元断脉,那么无住山的麻烦恐怕还远远没有结束。那些由元婴育化出来的元妖,且不说因为劫掠走了所有的天资会变的多么强大,仅仅因为它们作为天君元神的妖化,本能上就是绝不会放过它们曾经寄居的本真的……。

    可无数次思考到如此结果的时候,吴继业却为眼前的情景困惑万分。如果真的是元婴妖化成元妖,造成无住山天君的洗元断脉,那么作为吴道业的转生,吴继业两千年来为什么从来没有遇到过麻烦?

    这在元妖的记载里是绝不会发生的情景,作为妖的本能,元妖的强大会让它变得更为谵妄执着,别说两千年,就是一天让他们委屈自己的本能听起来也实在是痴人说梦。

    如果……如果,吴继业翻来覆去的在头脑中构筑,却无法把这个唯一的可能和眼下的情景合理的联系起来。

    除了元婴大劫还有什么呢?祛神术?这种盗取他人元神法诀的代际大咒什么时候可以释放到天君的身上了?不……作为元神已经融入本真的天君,在他们身上发动祛神术的条件根本无法满足……所以,最可能的还是元婴大劫……。

    思考总在这里打转,吴继业也只能跟平常一样长吁短叹。这些疑虑显然也困惑了他的前任们,以至于让他们打破了天君传世不留文字的默规,代代相传了一句话:天君入道,不论你我。

    这句话最早是蓬莱山的天君说的。

    蓬莱山的张舒,是浮世的天君中天资最为悠远的天君,他们从来没有发生过转生,张舒的名字,从蓬莱山有天君开始一直还阳到现在。大概是在乱世末期,武家崛起的时代里,那一代的张舒遇到大节山天君因为偷练元婴而发生洗元断脉的事情,就简简单单的用了这八个字来总结这次祸端。

    这些事情,因为天君不喜记录往事,而没有细节,但这句话却成了天君们认为元婴修炼可被称为大劫的肇始。无住山自转生之后,破例把这句话作为箴言刻意传下来,毋庸置疑,他们也是思考过洗元断脉的缘由的,但又和他一样确定不了,就只拿它当做极大的存疑,教训后人,以防万一。

    可这句话却是现在吴继业烦恼的根本,因为他发自内心的想要开始元婴大劫的修持。

    为了这个想法他已经斗争很久,用了很多办法想要平复自己的心胸里澎湃的渴求,其中就包括在这清凉殿里无休无止的梭巡。但不管多少次他找到什么样方法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都只能是暂时的,只需几天、几盏茶、乃至几个须臾的时间,这些念头就会更加执着的回到他的意识里。因为他知道,在今天这个浮世里,元婴大劫已经是天君们默认的最好修持。

    天君们当然不会明说,历代的经验也都必须尊重,但天君的制度走到今天,已经由不得大家继续等待了,因为上万年下来,不管他们遵从什么样的信念,也不管天君们因为天资积累而变得多么强大,还是没有任何一座仙山里的天君真的入道。

    于是天君们私底下越来越达成一个共识:天资只是入道的第一步,只是方便法门的第一阶,如果想要把九镜的修行推进到无相镜,乃至空镜,依赖天资的积累是绝对不够的。元婴大劫是一道坎,过了它才能通过虚神纳本真于大我,走向真正的入道。

    这个说法是正确的吗?不知道,在过去的历史里,天君对这样的尝试少之又少,密之又密。正统把它定位邪道,自然就更上不得修持的台面了。

    但正统的修持已经进行了多久?有结果吗?蓬莱山的张舒天君作为天资从未断绝过的榜样,他们有了什么样的成果?甚至这几代的张舒,仙法的修持上,不见什么精进,倒好像志得意满于自己的天资,没有什么追求的一味庸碌懒散。当然,这说法吴继业也觉得刻薄失礼,毕竟这一代的张舒作为一个一百二十多岁的老天君,实在算是一个好人。

    热情,宏达,明理,对待后起的天君也乐于扶持,吴继业小的时候也算是受过他的教导,这对于常常寡情薄意的天君来说,真是个稀有的品德。但这等性情放在俗世里自然算是一个好道师,可在天君这等地位中,让人觉得不思进取也就难免了。有悠远天资的蓬莱山尚且如此,又有哪一个有抱负的天君不会想要在天资之外另辟蹊径呢?

    就吴继业粗陋的了解,实际上有两三座仙山早在几代前就已经开始了元婴大劫的修持,百十年下来,根基猛进,也没有出现什么不该有的祸端。这不免让所有的天君——尤其是像他这样天资浅陋的天君——感到心动不已。

    可传了两千年的箴言却像千仞重石一样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实在难以迈出步子跨过这个禁忌,而那扑朔迷离的洗元断脉又如一个幽深的恐吓一样,加深了这禁忌的威力,让吴继业只能在可与否之间心绪烦扰,不能宁静的踯躅不定。

    而这一次,会有区别吗?吴继业在清凉殿里焦灼来往的更久了。他想要给自己一个决断,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永远这样走下去,怀着遗憾把不定的希望再次传给下一代……。

    是的,他不能这样做,他必须——。

    吴继业正在又一次尝试下定决心时,感觉到了异样。

    起初有些惊讶,不用去看他也知道清凉殿外的树丛里隐藏了几个人,而他第一个审视的人却实在不应该有能力走到这么近才被他发现。

    “大哥……”那个没什么能力的,秃顶的老人,小心翼翼的对身边魁梧的年轻人说道。

    “你那么小声有什么用?”魁梧的人大声的回道,“你以为走得这么近了他还能没发觉我们?”

    “啊?这……这就发觉了?我很小心的啊!”

    “二哥你真是——怎么说好呢!”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样子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冲天的小辫子,童稚的声腔里一股油气,“就算是咱们弱,没办法强占三识,你也学学白眚啊!再这么图容易找个这破烂货,迟早你要玩儿完!”

    这就合理了……吴继业还是没有回身,在心里默默地点了点头,有这两个妖人打掩护,他倒也来得了这里。

    “哎呦!大哥,对方开始摸底了!”女孩儿怪声怪气的喊起来,“这仙法,不愧是天君!”

    吴继业回过身,虽然他仍然有十足的信心能对付得了这两个古怪的家伙,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一丝怠慢,必须全力以赴才能保证胜券在握。

    如果自己能早一点下定决心修持元婴大劫,是不是今天就会轻松一些呢?吴继业这么想着,叹了一口气,便迎向了他的对手。

    【第七天  过通天路的一盏茶后 · 清凉殿】

    如果仅仅是为了提升妖灵的能力,他会不会冒这个险?不……潘鹿铃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显然是不会的,他可不像自己的师父那样有野心,如果只按着性格来找传人,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不会找自己吧?可偏偏要找一个晓谷的传人——尤其是嫡传晓谷的传人——要求非常的苛刻。五瞳天目越强大,就越不接受平庸的凡夫(尽管这所谓的平庸在世俗幻术的修行上来看,早已是资质极佳了),对于它的持有者来说,找一个后继就会变得越来越难。

    所以澹台远山在十分不喜欢潘鹿铃性格的情况下还是强收他做了弟子。他不能再耽搁,即便潘鹿铃是个万里都难挑一的好胚子,他还需要大把的时间才能培育的他受得起五瞳天目。他的时间不多,一点点都耽误不得。

    我实在也需要开始找自己的传人了……潘鹿铃内心里苦笑的脸拉的更长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在想这些?是因为不能传承带来的苦难比死亡更可怕吗?即便他什么都没有思量,只是把这念头在心底擦一个火花,五脏六腑便开始收缩,隐痛从小腹到胸口连成一条线,它们就聚集在周围,拥挤不堪的抽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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