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篇)
我如今仍未亲眼见过洪水来临时的险恶,只在电视或新闻上见到过一些。我想那场面一定是及其惨烈且壮观,令人敬畏的。虽然好奇,但并不想见到这等场面,只是这些日子不断的在脑海中浮现,接引着想起了许多过往的事情。
人的精神上也会出现洪流,像电视里的灾难一样,因为一些事接连崩溃,随之悲伤的情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我就遇到过一些这样的人或事,坦白来讲,这样的场面也并不好受,汹涌而来的情绪似乎是想谋杀你,一次,一次,让人彻底迷失在这样的悲伤里。
我曾经有一些要好的朋友溺在这恶水里挣扎,我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站在岸边看着,看他们挣扎,看他们消失在这悲洪里。我不仅一次自责,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做一点什么。直到我自己也陷入了这境地,才原谅了我自己。
二零一六年四月三日夜,十点。当时正和朋友在外喝酒,忽然辉子给我打了电话来,我迷迷糊糊问辉子“你小子又有什么浑事,缺钱了是吗。”
辉子沉默了半天声音嘶哑的开口说道“哥,她出轨了。”
大排档里仍是浑浑一片,热闹的非凡,我喜欢这么俗的烟火气,并不是因为酒好喝,或者这里的饭菜好吃,只是在这还能觉得我仍活着,三块一根的串,五块一瓶的酒,烟雾缭绕,每个人都赤红着脸说起当年。
辉子和她也有当年,辉子和她是从大学认识的。大二,还是大三?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她很漂亮,是系花。但辉子也不错,不过穷了点,但好在为人的确不错,也有上进心。从实习开始便踏踏实实的努力着,为了他们的家。
两人从大学一直走到结婚,可以说是我们班里的模范情侣了。也吵架,也分手,但却就这样走在了一起,属实让人羡慕。当时辉子结婚前一天,我们几个喝酒。安忽然的站在凳子上竭嘶底里的喊道,我王小安,不相信他妈的爱情,但看见了你们从大学走到如今这个神圣的婚姻殿堂,我,我就在相信一次爱情,只要你们仍在一起,我就相信他妈的爱情。说着,安就哽咽了起来。
辉子和她是我们青春里所坚守至今的美好,我也仍幻想着奢求有这样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
我把烟掐灭,“辉子,先来我家。”
与朋友道别后,我便回到了住处。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盯着着那扇门,烟一根接着一根化成了灰落入了烟缸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紧张,这扇门打开以后我们最后的坚守便消失在黑夜中,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没有同情辉子,我没有故作伤感,我也没有...
对啊,我也什么都没有。
“咚咚。”辉子总喜欢敲门敲两下,我缓了一口气打开了这扇门。
辉子溺水了,这我感觉的到。辉子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两只眼睛再没有光芒了,我只看见灰蒙蒙的一片。我也没说什么,我知道辉子现在需要什么。热水壶煮沸水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起身去厨房拿了茶杯,回来时,它已经安静了,如死去一般。
我帮辉子倒了一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觉得我应该喝点茶来解解酒。
辉子喜欢这个茶,从我大学给他尝过一点后,他便一直嚷嚷着要一直喝这种茶。辉子是个喜欢从一而终的人,所以一直以来喝的都是这种茶。结婚以后每年都是我给他带去的,这小子从结了婚便小气的不得了,自己不舍的买这种茶。
辉子那被烟熏的枯黄的手指端起了茶杯,热雾扑面而来。这杯沸水把他的手指烫的发红,辉子手抖着仍是不肯放下。他低着头说“哥,你听没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是说从前有个老和尚给人解惑,让人拿了一个烧开水的壶,没多久那人便烫的扔掉了壶,接着禅师说...
“恩,我知道。”
辉子抬起了头哽咽的说到“哥,为什么我放不下。”
我把辉子手中的茶杯夺了过来。
“辉子,你想怎么解决这个事情。”
他低下头撕扯起头发来,嘴里低声呢喃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要么离婚,要么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两个选择对辉子来讲都十分痛苦。甚至我都不敢想如果我面临这种境况会如何抉择。
我把烟掐灭,这样辉子今晚咱们去酒吧玩会。
我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了,一上了年纪便觉得吵杂了些,身体也不及当年熬不了夜。酒吧昏暗角落里照样是些男男女女玩着骰子,酒过三巡,女孩们便软着身子躺在男人的怀里。
我捏了一下辉子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喊到“什么都他妈的别想了,今晚不醉不休。”
我与辉子喝了几杯后,辉子便慢慢放松下来。此时此刻仍是我熟悉的那个样子,永远活着的年轻模样,我也许久未见过辉子这个样子了。
我看有两位女孩也刚巧落单,便叫了过来一起喝酒。相谈甚欢。我酒量已经大不如以前了,辉子也是醉的厉害。朦胧中只看见辉子正在和其中一个女孩接吻。
第二天清晨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酒店里,身边是一位赤身裸体的姑娘。一头乌黑的长发到了腰际。我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晃了神。几年之前,我也有一位温柔的长发姑娘。
我在床上胡乱的摸出手机,发现竟是那个女孩的,上面有几个未接电话,显示是男朋友。
辉子没有和她离婚,他们好像有了孩子,是辉子的。从那天后辉子便很少与我联系了,再后来他们搬了家,至今我们没有再见过。
汹涌无情的洪水来临时,把我们这些身负罪孽的人卷在一起,混乱,肮脏,绝望。当洪水侵袭而过,带走了大地上的一切。比从前更干净,没有任何东西。我坚守的青春,或是爱情也都彻底消散了踪迹。爱去了哪里,婚姻是为了什么,这或许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淹没)
二零一六年五月中旬,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
夏季的雨来的急促又汹涌,我写完小说刚从咖啡馆出来,天空灰暗一片,我揉了揉头,仍还没在刚才所创作的情景中缓过来。
我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想要从虚幻的世界里解脱。这便忽然来了这场大雨,我措手不及,从恍惚中立刻清醒了过来,急忙的找地方避雨,但已经是来不及,身上单薄的T恤衫被淋了个透。
汽车在雨中急促的奔驰,喇叭刺耳的鸣叫着,钢铁的怪物从四面八方的从城市中央逃窜,想必是要赶紧回到稍微有些暖和的家中。说来惭愧极了,我不会开车,从小便不喜爱这复杂的机器怪物,至今如此。我仍是喜欢慢一点的生活,我不是个聪明人,无论做什么事情,一但着急或加快就很容易出错。
普通人都只能在自己的节奏里好好生活,我也一样,是这灰茫的天空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而已。
“嘿!记得我吗。”我扭过头仔细端详,才惊觉原来是那天在酒吧里的姑娘,尴尬的是我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
“啊,是你啊。这么巧,你也在避雨吗?”我说完这句,我便在心底暗暗责备自己,“该死,这句话真是蠢到家了,这样的天气只有傻子不避雨。”
她憋着笑说“哪里啊,我是在躲避追杀我的仇家。”
我不禁笑出声来,打趣问到“是因为潜入美国失败而被FBI追杀吗?”
她认真的摇了摇头“不不不,是伏地魔!”
“你是哈利波特?”
“你真蠢,我当然是赫敏。”
从此,我便时常叫她“赫敏小姐。”
赫敏小姐是大四的学生,学的播音,这些都是在我们第二次喝酒的时候我了解到的。夏季的虫子特别多,我那天也记得清楚,赫敏小姐穿了一个黑色的过膝裙,化的是淡妆。
具体是因为什么出来喝酒已经是记不清楚了,但说来说去,也无非是一个理由,两个同样感到孤独的灵魂或是肉体,彼此寻求慰藉。
我们那天说了很多,从孩童时把讨厌的人的自行车轮胎放了气,到至今吹过仍未实现的牛皮。一边站在第三人称冷冷的审视自己的往事,一边又当做笑料来故作有趣。
末了,我们便收起了十分作假的痴痴笑笑,彼此沉默着,望着窗外黑暗的一切。
她忽然把那杯啤酒喝了个精光,然后盯着我的眼睛问“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我抽了一口烟笑着反问到“你现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应该蛮渣的吧,上次酒店里,我不小心看了你一下手机,发现你已经有男朋友了。你有男朋友还和我做爱不是挺渣吗?”
“那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我笑的被烟呛的眼泪直流。我说“我也从没说我是个好人吧?”
她也笑了,笑的眼泪直流,不过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被烟呛到。
赫敏泪流满面眼睛直盯盯的看着我“你觉得我真的就是那么随便的人是吧。”
我被她看的心底有些发毛,我不知道,坦白来说我根本就不知道赫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搪塞个理由去结了账,因为我着实不想再与她继续聊这个话题了,对于所谓的人性,我从来不敢说了解,也不愿意去了解这么复杂的东西。我一直信奉的中庸之道,而且我十分清楚如果继续聊下去,我将会成为她的好朋友。
我回来时,她已经是收拾好了情绪。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一些泪痕着实是漂亮极了。
我问她去哪,她笑了。笑的我有些心虚,“你想带我去哪?”
我不是个好东西,自然是把赫敏小姐带回了家。
我把灯光调到了暧昧的温黄色,我问她想听什么歌。
她慵懒的躺在沙发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说“你听过的姜昕的《重生》吗?”
“没有”
“那就这首吧,挺伤感的。”
“这里面有故事吗?”
“你是说我的故事还是歌曲本身?”
“都行”
“我讨厌别人说这两个字,都行是什么?是什么都可以对吗?说这句话的都是没有原则的男人。”
我额头冒了冷汗,心想,我一定会讨厌这首歌。
我打开音响后,歌曲缓缓播放,我便也一同躺在了那个灰色的沙发上。
我也同她一样,望着天花板,我看的眼睛发酸仍未瞧见什么,于是我便问她到底在看什么。
她说:"我在寻找浴火重生的自己。”
我问:“找到了吗?”
她说:“没有。”
我问:“会不会因为自己只是一只乌鸡?”
她说:“我想是因为我还没死去。”
我说:“这个话题太悲伤了,我不喜欢。”
她问:“那你喜欢什么?”
我说:“情情爱爱或是鱼水之欢。”
她冷笑一声说:“没想到,你一个作家竟然这么肤浅。”
我不仅头疼揉了揉脑袋缓缓开口“你太抬举我了,我不是作家,我只是一个想在文字里找到解脱的普通人。因为渴望理解,“所以人们都长了嘴巴学会了诉说。我只长了耳朵,所以会了聆听。更因为惧怕物竞天择,于是让手来代替说话的工作。”
我又捂着脸长长叹了一口气“显而易见吧,我是个残疾人。所以可怜可怜我把,别再说我是作家了,这样的荣耀会让我的灵敏的耳朵也不工作。我只想找个安静一些的地方,创造一个虚拟的暂时的世界,在那里我是个能言善辩的好角色。世界很干净,她们都喜欢我,也不会在意我喜爱逃避的懦弱。”
“世界还是很干净的。”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干净吗?”
“干净。”
“干净吗?”
“干净。”
“干净吗?”
她沉默了一会又坚定的说“世界是干净的,不干净的是我们。”
“我常常洗澡。”
“那你说脏话吗?”
“当然,我素质高但又不是傻。”
“你会说什么?”
“他妈的。”
“什么?”
“他妈的。”
她哈哈大笑说“没想到你一个作家,竟然还会说脏话!”
我捂住了她的嘴“别说话了,你嘴巴会太干。”
她的眼神特别清澈,清澈的看着我着点了点头。
我此时此刻听得很清楚这个循环播放歌曲的歌词。
“它们是千帆过后,青山依旧。”
“它们是生死两忘,冷暖不休...”
我开始吻赫敏小姐,她的嘴唇很柔软,嘴巴里仍有大量酒精的味道,所以与她接吻时我又醉了起来。我觉得我们这次不仅仅是做爱,更会有灵魂的交融。可能明天她会爱上我,也或许我今晚就爱上了她。
张爱玲说阴道是通往女人心里最短的距离是阴道,我心想这么流氓的话她是怎么说出口的?我又想什么时候会说出这么正大光明的流氓话语,并且受人追捧?
我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嘴唇,因为我要去拿一张温软暖和的毯子。我是这样告诉她的“先等一下,我要去拿张毯子。”
她说“你可得考虑清楚,或许等你拿毯子回来,我就不想做了。”
我不禁苦恼。但仍说到“那我也要拿张毯子,因为到了后半夜会十分寒冷。今天晚上不做也罢,因为做爱不是必需品,但温暖是,无论何时,我都会先选择温暖。”
“你可真是个好男人。”
“我讨厌别人这样说。”
“为什么?”
“我讨厌别人问为什么,有些事情根本没有为什么。”
“你再说句脏话。”
“为什么?”
“我讨厌别人问为什么。因为有些事情根本没有为什么。”
“那我先把灯关了。”
“好的。”
“他妈的。”
“你真肤浅。”
“他妈的,”
“你不干净。”
“算了,我不想做了。”
“为什么?”
“我讨厌别人问为什么,因为.......”
我们就躺在沙发上,两个人裹着一张单薄的毯子,但很柔软。房间一片黑暗,窗外也是,因为我看不到了一点光亮。此时,我的眼睛也失去了作用。我只有耳朵与鼻子了。我的鼻子告诉我,赫敏小姐还未睡着,因为它闻到了悲伤地味道。
我许久以前真正溺水过一次,水底昏暗一片,我两个手不停地抓着什么,但什么也抓不到,很无力,又很绝望,我无处可逃。我不停地在那里挣扎,一口一口的把腥咸的河水咽进肚子里,那味道如同现在赫敏小姐所散发的一模一样,无力的绝望与悲伤。
我受不了这样的味道,于是我打开了这黑暗中的沉默。“睡得着吗?”
“没有。”黑暗中我看不见她的一丝神情。
“那你讲故事吧,我的耳朵还能聆听。”
“讲什么。”
“讲悲伤的吧。我觉得现在这样适合讲。”
“我想先抱住你可以吗,因为我觉得有点冷了。”她声音有些颤抖。
“你说的再文艺些。”
“我的灵魂在冰冷刺骨又黑暗的水中承受溺水的痛苦,我很想抓住一些东西,想与温暖一些的灵魂交融,借此获取一些温暖。可以吗?”
说着赫敏小姐便抱住了我,她的身子很柔软。不,她的躯体很柔软,也很温暖。我抱着她下体没有一丝想法,如她所说她的灵魂冰冷刺骨又在黑暗中承受痛苦。
我声音有些嘶哑说“好了。”
她抱着我的手臂又用力了些,似乎是想把我揉进她的身体或是灵魂里。
“我看见你的灵魂了。”她在黑暗中开口“荒芜的大地上有一些枯黄的野草,仅有的一种动物乌鸦正瘦骨嶙峋的挂在树枝上等待死亡。你是无法重生的乌鸡,炽烈的火焰带给你的仅剩灰烬。”
她问:“我这句话够文艺吗?”
我抱紧了她想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或是灵魂里。
我说“够了,够了。”
她问:“你不是不会说话吗?”
我说“我只是被火焰烧的声音嘶哑,无法作答。”
(湮灭)
我与赫敏小姐相拥着,再没有讲一句话。
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早晨九点钟了,从窗帘投过来的阳光刚好照在眼上,刺的生痛。我赤裸着身子站起来走向窗户,走向那一束光。我站在那里许久,看着光线把我的身体分割。我没有打开窗户,我觉得现在就见到阳光的话会被刺瞎眼睛了,于是我只是闭着眼站在灰麻色窗帘透出的那一束光前。
手机上有赫敏小姐的一条短信,“我先回学校了。”
我觉得太困了,于是决定吃个饭洗个澡再睡一觉。街上的人清清零零,十分干净。我来这个城市已经有三年了,却也从来没有把这个城市走了个遍,不是因为这个城市太大,而是我觉得有一片熟悉的地方就好。
自己由于是一个人,也又是坐在屋子里工作的人。没逛过这个城市看起来也不那么奇怪了。
街道的一个拐角处有一家面馆特别好,老板娘是有些资本主义的丰满。脸圆圆的,眼睛也不大。笑起来十分让人觉得心安,她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儿子。
店面只有十来米大小,从七点一直营业到晚上八点。过去了就直接坐,人少了就直接给老板娘喊声来碗面就行。面馆没有菜单,今天是什么面也不固定,给你上什么就吃什么。这倒是有些霸道,当然也称了一些不爱做选择的人的心。
我给赫敏小姐回了一条信息“周末要一起吃个饭吗。”我真的是太寂寞了吧,知道她有男朋友还这样说。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禁觉得自己恶心。不想再待在外面了,生怕被别人知道了我这恶心的一面。
于是我把这份面打包回了家,这会倒也不觉得困乏了。于是便坐在书桌前写了写小说,饿了便扒拉着吃两口面。这一晃便又到了晚上,我伸了伸腰站了起来。
小说写得很慢,写写改改,总觉得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于是又焦灼起来。心里似乎是和谁赌气一般。我脑袋昏沉,洗过澡后,躺在床上看着书就睡了过去,夜里做了好几个梦。以往的记忆伴随着奇怪的梦境一直冲击着我。
天还没有亮起来,我坐在床上静静的点燃了一支烟。黑暗中除了这一点火星就真的什么也瞧不见了。我索性就闭上了眼睛,享受黎明,浑浑噩噩中我似乎又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前女友,她说她好冷想和我睡觉,让我用肚子暖暖她的脚。但我费尽力气却也看不清她的样子,但仍是一头乌黑的长发。
我很累,很累,醒来时又已经是天明了。两年前,她说她不想一直待在这个小城市里了,想去荒南理。我沉默了许久说“好。我给你订车票。 ”我们那一晚疯狂的做爱,疯狂的索取彼此的温度,票是凌晨三点的。我们做到凌晨两点才结束,当时是冬季,我们没有空调,破旧的出租屋里只有两具赤裸的肉体交融着,在寒冷的空气里,在高楼照过来的昏暗灯光下。
后半夜下了雪,但却因为沉浸在彼此的身体里而不得知。出了门才看到鹅毛大的雪花已经铺了一地,我们甚至连一把破旧的伞都没有,于是头发渐渐成了白色,我拉着她的行李箱手指冻得僵硬,但仍不能也不想放手。
我们在大雪里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看到车站。她忽然就哭了起来,泪水不停地往下涌,落在地上就不见了踪影,或许是结成了冰吧,反正这个天气是不适合流眼泪的。
她一边哭,一边用尽力气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来。只是憋着一口气,我不敢安慰她,不敢去拍拍她的肩膀或是抱住她。我怕她这口气卸掉就不想走了,她不应该,不应该和我一起受苦的嘛。
我把行李箱放在她手里,指了指前面的车站,便转身把手揣兜里往回走了。但可悲的是我已经是感受不到她手掌的温度了。但可悲的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对她说再见或是告别时的言语了。我怕我一张口就想说要不留下来吧,可她....可她不应该和我受苦的啊。
我的眼泪也不知廉耻的掉了下来,它放弃了成年人的尊严。我操他妈的,太可耻了。我哽咽着,声嘶力竭的骂着操他妈的,可这个世界却什么也没有回应我。
我又扭头跑了过去,站在她离开的那个地方大声的喊“别怕,王木知。黑夜和风雪总是会过去的.....它们见不得阳光....别怕啊,王木知....离别是另一种相逢....王木知....你不是乌鸡,会成为浴火重生的凤凰....我哽咽着泪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前走吧....王木知...我...你值得更好的。
情绪泛滥起来可真是像不讲道理的王八蛋,我摇摇头,把这些翻涌出来的记忆甩了出去后,看着镜子里的有着很重黑眼圈的自己和又长又乱的头发,又躺了下去。
手机上有赫敏小姐的一条信息,“作家,你这样说真的是太俗气了。”我不禁笑了出来,又回了一条信息“那,我们上次的爱还没有做,我喜欢圆满。”
“你这样讲又显得太肤浅。”
“上次的故事还没有讲,我家里还有些酒,不如过来坐坐。”
“现在我想讲一讲,你觉得怎么样。”
“洗耳恭听,赫敏小姐。”
赫敏小姐和他是初恋,从高一到大学,男友说等大学毕业就和她结婚,她一直相信着,直到两个月前她不小心看到了男朋友的微信,这个美丽的谎言就被拆成了本来的模样,
男友出轨了,从大一就开始。“你说我到底是有多蠢,整整一年都没有发现他的秘密。”赫敏冷笑了一声说。
“但我并没有揭穿他,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想,我能原谅他,毕竟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对吧?”我没有回答她,她沉默了许久又开口说道;“没错,我是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的四年青春没有了结果。本来这果实,马上就可以成熟落地了。可在某天却被狗啃了几口,你说我怎么甘心?可狗吃过的东西,我也实在是吃不下去,我在欺骗自己。”说完这句,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又不做声了。
我也沉默,我在想好马到底会不会吃回头草。后来我又讲了些什么,但已经忘记,大约是些让赫敏小姐重新开始的一些话。既然肮脏汹涌的洪水已经淹没了这片土地,冲刷过后,或许什么也不剩下了,也或许剩下一些腐败发臭的尸体。可我们是活着的,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我们要重新建造摧垮的房屋(幸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倘若在一直怀念曾经。或早或晚都会与腐败的尸体待在一起,他们被洪水泡的发肿,发臭。我是极为讨厌的,甚至不想多看一眼。
等到了一个还算风和日丽的样子,便把他们聚在一起烧个精光,冒着恶心的焦臭味道,灰白色的烟聚成一团飞在天上。你不能总是注视着这假装成为云朵的烟,因为一不留神那些尸体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我不喜欢这些,我喜欢花朵,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我也假惺惺的劝着赫敏小姐要重新开始生活。但说这样的话时,我总觉得可笑,因为我自己的生活还仍是一团糟,渡己不成却还妄想着渡人,胆子可真是大,就不怕一不小心把她也带进了深渊里?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一个人会在别人寻求安慰的时候,放声大笑吧?没有一个人会在别人落水后说“嘿,快瞧这个傻逼快被淹死了。”温柔与善良是一种本能,即使没有能力却仍下意识的要这样做,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
再想想看,这世界上应该还没有那么恶毒的人存在吧?我没有遇见过,所以我就不想再揣测了,人性太复杂了。我喜欢简单的,问候也是,比如今天你觉得怎么样?这样就很温暖了。
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会有台风,所以我也没有再出去过。整日的待在家里,写写书,看看电视,天空又变得阴沉,我望着窗外,却怎么也找不到太阳,眼睛有些乏累,于是又睡了过去,中间醒了几次,一身大汗。
原来是没有打开空调,我闭着眼从床头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手耷拉在床边就又昏睡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困。朦胧间又似乎听到外面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打在窗户上。
我不自觉的又裹上了那张毯子,不知道睡了多久,但醒了好多次,窗外的天让人看不清到底是几点,只是不停地睡着,醒着,睡着。直到后来连自己也都分不清到底醒了没。
我蜷缩在沙发上,呆呆的望着窗外。脑子里什么也都没有,瞳孔也是散着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我这样不知道是持续了多久,直到赫敏小姐给我打了一通电话,我才算彻底醒了过来,也或许另一个荒诞梦境的开始。
“下雨了,我没有带伞,你过来接我回家吧。”
“好,你把地址给我发一下,我过去找你。”
外面风雨很大,我穿了件灰白色的大衣拿了一柄黑伞走在路上,因为台风,人们都急忙赶着回家,路上已经是没有多少人了。赫敏小姐的学校离我很远,地铁坐了半个小时,期间转了两条线才到了地方。
我给赫敏小姐发了条短信后,便站在学校门口伫立着,像一棵树。衣服是我的叶子,它被风吹的几乎马上就要褪去,这柄伞几乎不起任何作用,那雨随着风全部都淋在了身上,顶多保证的是,脑袋里不进水罢了,至于身体里那就随它去吧,反正人身上百分之七十都是水。
赫敏小姐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远远的走了过来,我看不清楚,但我知道就是她。她看见我笑了笑,但脸色却是憔悴极了。
“最近怎么样?”我把伞往她那里微微倾斜了一点,因为赫敏小姐低了我整整一个头,我不得不这样稍微照顾她一下,我仍是比较自私的。
“还不错吧。”她一本正经的说着假话。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搭上了地铁。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这时才知道已经是傍晚的七点钟了,地铁上的人也没有几个,到处是空出来的座位,显得空荡极了。我们坐下后,她说有点困,就倚着我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我也觉得乏累,于是又开始发呆。没多久上来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已婚妇女,她还带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身上披着她妈妈的小皮夹克倒是没有淋湿。只见那个女人两只手插在一起,冷的直打颤。
我们要转车了,于是我决定把那个黑伞留下。假装忘记在车上就可以,这样不会搞的太复杂。如果我直接递给她说那么用吧,那肯定她是要先拒绝一下的,接着我就要与她客套起来,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好让她等会感激我,这样太麻烦了,我不喜欢。
我摇醒了赫敏小姐,与她对视一下,然后又看看那对女子,又把目光转向了伞。她似乎是理解我想要做什么了,就点了点头。看来,我同赫敏小姐还真是一类的人。
到了站后,我便拉着赫敏小姐闯了出去。外面仍是下着大雨,赫敏小姐幽怨的说到“这下看我们怎么回去。”
我笑嘻嘻的把大衣脱掉裹在了她身上“这样就可以了。”
“你还真是个傻逼。”赫敏小姐裹紧大衣笑出声来。
我假装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心底乐出了花来。心想“这一切都是为了睡你做铺叙,给了别人伞我才能借机把大衣给你,这样你会觉得我温柔并且善良。赫敏小姐你果然掉进我的陷阱里了。”
我心底冷冷的笑着,笑骂自己心机,却忽然有个声音出现“你在说谎!你就是个傻逼.......”
回到家时,我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湿漉漉的趴着,像极了一条流浪狗,但又不太想,流浪狗都是骨瘦如柴,见人畏畏缩缩,但我不是,虽然没有资本主义的丰满,但也还算普普通通的健康。我见人也不畏畏缩缩,我与流浪狗还是有些差别的,顶多算狗。
当我换掉衣服后,拿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来到客厅却发现赫敏小姐又在发呆,她正望着窗外,但由于我的窗户很干净,所以我能看到赫敏小姐的脸部表情,很复杂,许多情绪交织在了她的脸上,我喊她回头的时候却又瞬间消失的干净。
我问她又在想什么,她虚假的笑了笑又说了谎话“我在想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我也看了看窗外,但窗户只反射出了我的脸,于是我对着窗户里的自己说到“或许是明天吧,也或许是后天,太阳总会出现的,因为它们见不得阳光....”
窗户里我又看见了一头乌黑的长发.....那是赫敏小姐。
赫敏小姐忽然问我冷不冷,我有些不明白说了句“还行。”赫敏小姐便吻了过来,把我按倒在沙发上,这些细节我记得清楚。她趴在我耳边轻轻的问我还冷吗?我耳朵直发痒,于是把她按到了身下盯着她那迷人的眼睛问到用不用关灯?
她没说话,点了点头。房间里一片黑暗,外面也是,雨不停地敲打着窗户想要进来躲一躲这凌冽的风,可我很残忍,沉默着拒绝他们,我一点也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我在黑暗的房间里摸索着,来到赫敏小姐的身边,赫敏小姐按住我骑在了我的身上,我看不到她,于是我只脱去我自己的衣服,她看不到我,于是也只褪去自己的衣服,我下身变得灼热,她的手摸索着,抱着我开始蠕动起来......
第二天凌晨,窗外仍是一片昏暗,但远处的天多了一些藏青色的晕光,隐隐约约的能看见。赫敏小姐仍是如昨天晚上一样坐着,面向窗户。我没有戴眼镜,但仍知道她在流泪,不停地抽泣。她似乎是察觉到我已经醒了,“可我得开始重新生活啊,对吧?”她哽咽着,声音里都含在腥咸的泪水味道。
“既然狗把东西吃掉了,那我得重新种一些什么吧?一直这样不甘心的看着已经烂的瓜早晚会饿死的,我得重新生活,我可不想死在那里。我还喜欢花,我....”
她终于哭出了声来。
我想了想决定仍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既然赫敏小姐想要新的生活,那我不能在里面。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新鲜的粥对吧?
赫敏小姐走了,在六点半就走了。什么也没说,当然,我也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不能说。在她的洪水里,我也是被冲走的那一部分,或是腐烂发臭的尸体,只让人觉得恶心。她重新开始,自然是要把我烧成灰烬才对,当然我也得识趣点,趁着风,赶紧把自己吹散,落在天边的各个地方。
我是明白这些的,房间里空荡极了,安静极了。让我觉得有些压抑,我又想起两年前的事情,在大雪里,我哭着声嘶力竭之后,远远的看见一辆车开了过来,车窗慢慢摇下来,是一位已婚妇女,副驾驶是一个睡着的小男孩。她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我,从车里拿了一把结实的黑伞递给了我。她想说很多,但最后只说了一句“早点回家吧,小伙子。”
我得感谢她没有安慰我,要不然我那仅存的一丝畸形的自尊就彻底被摧毁。我不喜欢被别人安慰,因为我觉得那是在可怜我,而我不喜欢被可怜,我固执的认为得到一切的磨难或挫折都是活该才对。
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楚她们的样子了,但那柄黑伞我却一直用着。今天丢失了,我想我也应该要重新开始生活了,她有没有变成凤凰我不敢去知晓,我不想知道她的一切,正如成年人都知道一些离别就等于分手。
我们都应该重新生活才对,那些被洪水冲走的,湮灭的,都不应该再怀念。只要有了新的生活就马上可以忘记,人就是如此肤浅,健忘。那为什么还要违背作为人类的本性去时刻提醒自己不该忘记呢?
不是说治愈情伤的不是时间就是新欢吗?我决定还是遵从人类恶劣的本性了,我得重新开始生活。在悲洪过后,自己就又成为一片荒芜的地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自己都可以重新开始建造,只需要沉浸在创造的快乐中就好了,只需要遵从人性就好了,觉得很痛苦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太认真,两三个星期就足够了。
台风终于过去了,太阳又如以往一般炽热,看吧,它们见不得太阳的,每个难熬的夜晚也都会成为明天。
我的生活又重新回归到平静的状态,坐在书桌前写小说,困了就躺下睡,睡醒了就坐起来写,没日没夜。
饿了便下楼去面馆点碗面,老板娘认得我。“小张又来了啊,等着,姐姐给你做碗面去。”
我笑嘻嘻的,让老板娘给介绍个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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