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学校离家步行需半小时,那是小时候的脚程,若现在故路重走,大概不需要那么久。学校在家附近的另一个小区里,出小区门走上一段,过一个红绿灯路口,再走一段,就到了彼小区,它的名字很好听——四季园。
四季园小区年代久远,恐怕可以追溯到扬州最早一批小区上头。它临新城河而建,河上几座桥以吟月桥、咏月桥、望月桥、揽月桥、得月桥、赏月桥命名,颇为雅致,但相反的是,这条河的水质很差,小时候它污得发绿,后来我上中学,它便黑的发亮了,沿河种了两排垂杨柳,兴许是淤泥太肥沃,它们也长得相当茁壮。这些杨柳似乎也有一些遮丑的作用,有了它们,人们便只看杨柳依依,不觉河水潺潺了。这条新城河沿途流过职业大学、扬农养牛场、屠宰场、市民菜场、城中村、两三个住宅区,还有我的小学校。因此,它就成了我们这帮没有家长接送的孩子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过了红绿灯,便是得月桥,原先得月桥和学校是想通的,一条窄窄的小径直通学校操场,到了操场拐个弯走一会儿就到了学校的正门,这条路沿途布满了居民在家后院开的小卖部,所以我们不仅不累,还十分享受这购物的快感。
午休后孩子们总喜欢抄这条小径回学校,直到有一天,这条窄得不能算路的小径上突然砌起了一堵墙,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那堵墙在那几年到底有什么特殊功效,以至于它存在数年,而后又被扒掉。但这堵墙还是让我们这些每天必经此地的孩子多了许多欢乐。孩子们看小道是抄不成了,又不愿意走那多出一半时间的大路,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翻墙的翻墙,爬栏杆的爬栏杆,我那前几年得白血病去世的发小则更厉害,直接把横卧河道的水管当作独木桥,开始表演“高空走钢丝”。翻墙的大多都是男孩子,因为他们弹跳力强,手臂肌肉发育得更好,而我们女生多是爬栏杆,这栏杆连接着墙的两边。只要稍稍冒一下险就可以少走一半的路,于是这几乎成了我们所有人默认的选择。栏杆是没有任何防护的,脚下便是滚滚新城河,手指头少些力或者腿软一下,就可能落个残疾。但孩子的胆子总是比成人更大,不知者无畏嘛!我们尤其喜欢在人多的时候进行这项刺激的运动,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看着桥下黑峻峻的河水,大大小小的孩子像猴子一样按秩序爬过去,但爬过去也没有感觉更兴奋,仿佛这项运动已经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每天上下学一定要做的事。
记得上三年级的时候,我数学考了50分,放学后被老师留下来单独教育。回家的路上心里十分忐忑,虽然数学不及格,乃至语文不及格都是常事(幸亏当时不学英语),但还是怕妈回去打我。那天我爬栏杆时的心情与以往不同,没有观众(大家都回家了),也更多了一份悲怆,夜幕慢慢降临着,老师说的话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满脑子都在思考回家后如何避免一顿胖揍。这些纠结的情绪并没有让我产生跳河的冲动,我贪恋这风尘。当时觉得自己脸皮真够厚的,没想到后来反倒越来越薄了。
不翻墙不爬杆的日子,我们通常会出了学校所在的小区门,一路往西走,这条路上很热闹,小区门口摆摊卖鸡蛋饼、火烧的,支开铺子卖馄饨面条的,洗桑房、理发店,应有尽有。鸡蛋饼可能是江南特色,至少后来我走大江南北的时候没在其他地方吃到过,火烧更是如此,和北方火烧不同的是,它有些类似北方各种饼的做法,把面拉成长条,拍扁,抹上猪油和葱末,盘成圆柱,再狠狠地、富有弹性地用手掌压成饼,成品很薄,很脆。如今卖得最好的火烧在皮市街,但我吃了甚觉肥腻,还是没有小时候吃的香。我们通常喜欢让老板娘用铲子在薄薄的边缘划上一刀,然后往里面刷酱,甜酱辣酱都要有,不然不是那个味。鸡蛋饼摊旁边是水果摊,那时候的水果摊有店面的少,通常是老人推个四轮车,走哪卖到哪,我们买一个苹果他也卖,一根香蕉也卖,五毛三毛,童叟无欺。
有一次我和培培,小殷几个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废弃的报亭,报亭背阳的一面长了一株草,培培指着这株草言之凿凿:“这是人参。”我们自然不相信,她说:“真的,我爷爷给我看过人参,和它一样。”培培的爷爷退休前是校长,他的话自然可信,我们研究了半天,只觉得结出的红果果煞是好看。但当时没一个人好意思把这意外的宝贝摘回家,我几次动了私心想摘走它,后来竟也不了了之了。在这条路上我们还遇上过巨大的蚂蚁、蜘蛛,满树的桑葚熟透之后落在地上,又被不识货的人踩坏,染紫了一段路,游说过小殷从老家给我们带林俊杰的盗版磁带,讨论过班上谁喜欢谁,当然,最悲伤的莫过于考完试后,几个人对题目没几题一样的,比这更悲伤的是数学成绩揭晓那一日,几个人都哭丧着脸。
如今,我们都长成二十多岁的成人了,培培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妈妈,小殷开了美甲店,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我们没有联系,但每每想起小学,想起那段路,就总会想起她们。都说人老了喜欢怀旧,其实不到老年,也常常会回忆过去。毕竟,那样纯粹的情谊,只发生在年少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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