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第二十三章摆渡人

围猎：第二十三章摆渡人

我逃离了房间，没敢朝床上看一眼。像一只被追捕的丧家犬一样慌不择路地按下四台电梯的键。在这个恨不能有隐身之术的时刻，一秒钟的等待就如一万年。如果脚底有洞，我一定是毫不犹豫地溜下去，哪怕是万丈深渊，我也会。是的，我也会。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座电梯。我又如偷盗之贼一样，生怕会从电梯里走出人来看到我惊慌逃离的样子。在电梯开门前的那一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的气，镇压着脸上惊慌的神色和胸膛里那颗狂跳不已的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避免引起碰面者的怀疑。

我做足了准备，甚是让脸上堆起了那种互相照面时的和善点头的笑意。电梯门开了，没有人。在踏进电梯的那一刻，我快速地扭头扫描了一遍寂静的长廊。长廊里除了那桔黄的灯光暧昧地充盈着角角落落，再无它物。那种没有被现场抓到的侥幸，多少给了我一点喘息的机会。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酒店的顶层。因为害怕下楼后引起大堂客服的注意，招来询问。

天还未亮，世界一片沉寂，只有一夜未灭的灯固执地坚守在原地，散发着昏暗的光。但是，没有人会在意它们执着的付出，更别说回馈点它们什么。哪怕只是朝它们多看一眼，也没有。因为在所有人的眼里，它们不过是被动的，卑微的，任人调换调控的可有可无。我在它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缩影。体会到了那种无法化解的孤独和无助。这感觉带着我思绪的马匹驰向遥远的地方。我又一次奔回到我记忆中的童年。

那年那月的那个六月天，天气跟这个六月天一般酷热，也是很久很久没有下过雨，天干地裂的，村里大大小小的池塘在被引用灌溉后，接二连三的干涸见底。大人们所不想看到的忧虑却成了我们小孩欢乐的天堂。因为我们终于有机会给自家的餐桌上添加一道美味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是过年才能享受到的大菜。所以谁都不会让一条鱼有机会从自己的手里溜走。

有一次，我与隔壁的小伙伴在村头的池塘里为争抢一条鱼打了起来。这事很快被那些多嘴的村民传到不远处犁地的父亲那里。父亲听说后，放下手里的活，手握着牛鞭飞奔地赶了过来。我以为他是来为我撑腰的。不想，他一走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句"ⅩX的"，挥起牛鞭朝我抽来。因为躲避及时，父亲的牛鞭没有抽到我身上，而是误伤了身边的小伙伴。这让父亲更加地恼怒。他拿着牛鞭围着村庄追赶了我三圈。

我的母亲虽然没有嫁给一个疼爱我的父亲。但是，她给了我一副皮实健壮的体魄，能让小小的我被父亲挥鞭追赶三圈过后，轻松地甩掉他，逃离他的视野。

因为父亲在追赶我的时候一直扬言要打得我皮开肉裂，让我骨断筋连。我多次领教过他的厉害，并且知道，他对母亲，对他的儿女们向来就是言出必行。为了不让他抓到，我躲进村外的那个废弃的破窑洞里，直到天黑，才被黑暗的恐惧驱逐到村头的稻场上，爬上草垛，眺望着村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求得一点心里上的安全感。

母亲大概是伺候好了父亲的吃喝。她在村头呼唤了一阵后，就开始从村头喊到村尾，又从村尾喊到村头。她的呼唤一声比一声大，最后是绝望的歇斯底里，伴着抽泣的颤音。

我不想让母亲为我担心，也不想让她为我伤心。但我心里清楚，只要我应声跟着她回去，父亲的牛鞭就会抽在她那为我挡身的高挑瘦弱的身上。这样的事已发生过多次。我不想母亲再为我受父亲的牛鞭之苦。

淹没母亲呼唤的是父亲吆喝的骂声，还有狗的狂吠，和一两声被惊着的牛羊声。母亲被父亲喝骂着回家后，村庄归于寂静，我可依偎的那最后一丝温暖，随着村庄里最后一盏灯的熄灭而消逝。

万赖俱寂，尘归大地，只留下孤独无助的我在稻场的草垛上流着泪。我问天问地问星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有一次，在被父亲一顿拳脚之后，我怒问过父亲这个问题。父亲怒吼着说:"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之后，我也问过母亲，母亲用食指戳了一下我的脑门，笑着说:"怎么不是？！"然后一再叮嘱我，学着姐姐和弟弟一点，别总是有事无事地惹父亲生气。

夜带着它的危机四伏从四面八方袭来，让我无处躲藏。我有些绝望地溜下草垛，仰躺在稻场上的水泥地上，让白昼残留的热度从背后传递到全身，包裹着我。尽管热得要人命，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让我不至于在那无法化解的寂寞和无助的孤独中至死。

我在夜的恐惧中昏昏睡去。是突起的风夹杂着零星的雨滴一阵一阵的袭扫过我的脸颊，让我惊醒。当我惊厥的睁开眼晴，星光下，大傻叔正弓着腰，拿着他的那把破扇为我打扇，那零星的雨点是他脸上洒下来的汗滴。我坐起来抱着他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傻叔是我生命里的一叶孤舟，他总能在我被离岸太久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载我上岸。只是，这一叶孤舟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突然离奇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也没有人在乎他的去向。

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我就成为我自己的摆渡人，独自依托着自己那颗孤独的心，独自经风历雨，直到遇到柳如烟。我以为找到了终身的依托。可是，这个美好的愿望在这个热得要人命的夏天，随着王子涛的出现，或将破灭。

还有叶青和范工，他们都如大傻叔一样，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某个关键的时刻，渡我上岸。现在，他们都做出了选择，把他们摆渡的小舟驶出了我生命的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