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州外,一队行镖人穿行在大漠上。人人皆知漠北州外有蛮夷,嗜血如魔让人胆颤,但大梁国仍与西域众国之间有着贸易往来,因此漠北州镖局众多,单接这类出漠北闯蛮夷的镖,镖局里武夫大都不娶妻生子,毕竟这拿命换钱的行当,哪天运气要是不好,说没命就没命了。
接这趟镖的,是漠北天字号里数一数二的云途镖局,漠北州的镖局,不按镖局人数与实力,只按接镖送镖的成功次数排榜,百单九成以上为天字号,百单七成以上为地字号,百单五成以上为人字号,不及百单或者不过五成均没有资格入榜。
云途镖局为了这趟镖可谓是精锐尽出,总镖头携三十六名镖局内实力排尖的老镖人,又宴请了五名江湖侠客,共计四十一人为这队商旅保驾护航,倒不完全是因为这趟镖是笔大买卖,而是老镖头行镖这么多年,实在是对此镖倍感蹊跷,先前本有机会拒绝,怎料被镖局里的一位小镖长一口答应,天字号镖局注重名声,自然不会出尔反尔,只是他心头总悬着一块儿石头,惴惴不安。
“刘头儿,还想着赵安私自接了这趟镖啊?得,您也别多想,这走都走到这儿了,总不能说不干了就调头回去吧。”说话之人骑着漠北独有的赤凉马,左腿却接着三寸长的柳木,是镖局的二当家孙汝林。
“孙瘸子,我倒是不责怪小赵,毕竟这镖给的报酬确实丰厚,成了这趟镖,咱们能歇上俩月,但是你仔细瞧,明面上我们押的镖是那几车瓷器美玉,可实际上,他们真正想运的镖是龙尾处那辆马车上的人。”刘鹰扬走了三十年的镖,轻易就看透了这趟镖的问题,镖队行进如龙游,守龙头,压龙尾,只为保住龙身的行镖货物,但那辆龙尾的马车,分明是将龙身货物做诱饵,一旦被劫镖,便能立刻离队逃走。
“商人不都一个德行嘛,怕死呗,咱们走镖这么多年又不是没少见过,报酬给咱多,那一是珍贵他自己性命,二也是配的上咱天字号的名头。”孙汝林倒是没多想,手握缰绳驱着赤凉马回到了队尾。
刘鹰扬却还是皱着眉头,忧心不已。若点名这趟镖送的不是货,而是人,那天字号的镖局也可以照接不误,但这次他连对方人都没见着,从头到尾就一个传话的仆人打点一切,只知会了目的地与所押货物,出了漠北天门关就不随行了。这行进了两日,那辆马车除了马夫和他们一同饮食,车上的人从未露面,私下询问马夫,竟然也是给了够命的银子从关内招来的。这般隐蔽行事,那只能说明马车上的人来头不小,要么是行大事而先掩人耳目,要么是被人盯上以避免阻截击杀。至于是哪种可能,他不敢猜也猜不到。
暗自叹了口气,好在出关时听闻别的镖局从西域返程时,没有碰上蛮夷,这路程也近半,再走两日遍能到了西域隘口,总归是件好事。
在这镖队前方二十里处,有一小队人马聚在沙丘背风处,不久跑来一匹快马。入了山丘这人翻身下马,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周围几人点头致意。
一位裸露着上半身,尽是血色纹样,又腰缠蟒皮的赤足男子使了个眼色,身旁两人就提着蛮刀朝角落里走去。一人一刀,角落里那位嘴塞麻布的汉人就没了呼吸。若是刘鹰扬镖局里的人在此,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汉人便是处理此趟镖的传话仆人。
“小可汗,尊上说跟汉人做划算买卖就多少讲究点情谊,他把消息卖给咱还亲自带我们跟上镖队......”
“我爹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你倒是觉得香,这汉人带着老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蹲了一宿,耽误老子时间,汉人不都说一寸那啥一寸金,浪费了时间他不赔钱就得赔命。”说话这人正是蛮夷少主即墨仇,蛮夷分三支,分别是拓跋族,呼延族,即墨族。即墨族实力最为强劲,族长被尊为大可汗,他膝下只有一子,便是这位小可汗了。
话被打断又被言语嘲讽,上了岁数的拓跋佐宇倒也不生气,打小可汗出生起他就一直跟随在旁,小可汗什么脾性他自然心里清楚,真要当着大可汗的面,谁连一个屁都不敢放自是明白的很。
“哈哈哈,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人九,你要听大可汗的话,多读点汉人的书啊。”敢这么称呼小可汗的,蛮夷不过两人,一位是拓跋族的小公主,另一位就是这呼延族长的长子呼延拓哉,呼延拓哉和小可汗从小一起长大,把小可汗即墨仇唤做人九也是因为关系够亲近,至于那位拓跋族的小公主,仗着年龄小些,性格有泼辣,都敢跟大可汗撒泼打诨,他俩自然都得远远避开,她想怎么叫都得由着她。
“尽讲废话,读汉书哪有杀汉人乐趣大,不过自从那张恒羽镇守天门关,我族节节败退,但如今梁军突然撤守关内,这趟瞒着我爹出来,我们大可活动活动筋骨,这汉人说这趟镖有官瓷一百七十件,美玉三十块,另有上乘丝绸数十匹,其它零零散散的物件也不少,截杀了这些人把东西献给我爹,给他寿宴助助兴。”
“小可汗,刚才我去探明,这镖队共计四十一个武夫,另有六个马夫,五车货物在队伍中间,还有一架马车走在最后,上边可能是托这趟镖的商人。”之前回来的探子出言说道。
“马留着,其它人全杀了,人九也不是白叫的,我杀九个,剩下的你们十三个自己分,老规矩,谁砍的头谁拿东西。”
这些蛮夷都伸舌头舔了舔嘴角,眼神里止不住的喋血之意。人九率先骑马出了沙丘,驾马朝着刘鹰扬的镖队奔去。
不久之后,刘鹰扬也发现了人九一行人,看样貌显然就能判断是蛮夷人,其他人当然也发现了这队蛮夷人马,但再细看人数不及二十人后,众人心里倒也松了一口气。虽免不了一场恶战,但总归是能二对一、三对一的局面。蛮夷之人最擅长独自战斗,一身血性再使起独有的蛮刀更是几斤无敌,以往梁军与之对敌,也都是靠兵马人数远压蛮夷才取得胜利。
“收龙尾,留十人,剩下都来龙首,切记不要单独与蛮夷拼杀,至少两人一组。”刘鹰扬说话的同时也抽出了佩刀,目不转睛地盯着奔来的蛮夷人马。孙汝林骑马从龙尾过来,停在了刘鹰扬旁边,二人做了三十年的搭档,行了上百的镖,早已默契无比,合力击杀的蛮夷之人少说也有五十人。
其他人闻言也都两三人紧聚在一起,谁都没有掉以轻心。那六位马夫虽有心惊,但多少也有些心理准备,何况此行还是天字号的云途镖局。当然也没有人留意到车尾那驾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透过面纱远望着那些蛮夷之人,嘴角带笑,露出了淡淡的酒窝。
很快两队人马相距不及百丈,那位小可汗大喊一声便脚踏马背,先一步挥刀杀到刘鹰扬的跟前,蛮刀本身沉重无比,寻常汉人双手都难提起,刘鹰扬双手抬起佩刀接下这一击便立刻感到虎口生疼,坐下马匹更是接连后退三步,发出嘶鸣。
孙汝林见状立刻驱马上前挥刀就朝着人九的脖颈砍去,人九见状便仰头弓腰躲避,两队人马此时已然相触,杀喊声一时响做一片。
“可惜你这队里没有个汉族婆娘,我正想要个汉族女婢。”人九开口出言挑衅,说完就立刻提刀挥向孙汝林的腰间。孙汝林也是老练果断,一手拍向马背,翻身便下了马,但身形一顿,是那截柳木假肢有些陷入沙子。
“哦?原来是个瘸子,怪不得要骑马。”又讥笑了几声,人九却突然后退一步,望着刘鹰扬也下了马走到孙汝林身旁,二人执刀并肩而立,气势陡然提升。二人之所以无比默契,除了交友三十年,更是因为二人合修一套双刀术,换做他人都应是一人执双刀独自修炼,但他们二人却是一起修炼,一人作一臂,各执一刀。
即墨仇倒也是第一次遇见二人合修双刀术,顿时战意大涨,若说蛮夷远胜于梁国汉人的地方,除了体格更加健壮,便是十分好战了,行军时也是以战养战,更会去主动挑战力量胜于自己的人,蛮夷族的字典里便从没有过贪生怕死这几个字。
此时队伍的龙尾处,留下的十人紧紧聚拢在那俩马车周围,那擅自做主接了这趟镖的赵安也在这十人之中。他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战况,局势并不容乐观,和以往不同,这次袭击他们镖局的蛮夷族人不仅容貌出众,带头并和刘头交手的那人更是显得年轻,按理说做劫镖的蛮夷人大都不重外表,脸面净是些沙土污垢,那兽裙更是穿到破烂也无妨,但眼前的这群蛮夷之人,不仅衣着干净,更是戴着些精致的兽骨饰品。
“你们还不去帮忙?再不去,恐怕你们也难逃一死了。”马车内的女子突然张口,声音玲珑清脆,格外好听。
这突然传来一句话,让赵安顿时一惊,左右张望,发现其余人也一脸惊疑,望向马车,那女子掀开一侧的帘子,只是戴着面纱看不清容颜。
倘若刘头儿他们战败,确实如这女子所说,剩下十人也要身死,况且这趟镖押得是货,这马车上的女子出了什么事确实不需要镖局担什么责任,赵安心里权衡一番,立刻做了决定。
“我们走!”赵安夹紧马腹,双脚一蹬,带头便冲了过去。
再说此时刘孙二人合击小可汗,却是守有余而攻不足,小可汗即墨仇大力挥刀,二人都是同时双手举刀招架,虽然蛮刀沉重但即墨仇挥舞起来却是十分流畅,往往一刀过去扭动身子便能再跟一刀,他们二人虽说能完全防住即墨仇的攻势,但想要反击,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赵安终于带人感到,翻身下马他便也加入战局,趁着小可汗挥刀之势已然定下,便从其身后一刀劈下。
孙刘二人面色一喜,心想赵安这一击定能重伤于他,但世事难料,突然一柄弯刀带着罡风旋转而过,那赵安的人头便落了地,别处战斗的人,眼睛看见的大都心里一紧,孙汝林更是怒上心头,大喊一声便散了双刀术的阵仗,独自带刀朝着即墨仇砍去。
谁知这小可汗反而也生起怒意,躲开孙汝林的攻势,便怒喝,“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跟我抢猎物,活腻了不是!”
闻言镖局众人都是一愣,而后便都觉得胸膛里生了一口恶气,难以下咽。这蛮夷居然把他们当做消遣的猎物,行镖这么多年,走的就是阎王爷身前的道儿,士可杀不可辱,三条命换你一条命我们也不嫌亏。
镖局众人骨子里的狠劲被激发出来,加上从龙尾处赶来的其余九人,一时胜局开始偏向刘鹰扬的镖队。
“人九,别闹了,汉人都说死要面子活受罪,我不扔那一弯刀,你背后就多一条疤,虽说对你不算什么,但多了一条疤总不好看,大可汗可能还得怪罪我们几个。”呼延拓哉跃起接回那柄弯刀,笑说道。
即墨仇听到这话也消了气,随手便把蛮刀扔在一旁。“还有什么招早点上,你们这刀法也有些让我失望。”
刘鹰扬仍是沉着气,判断着当下的局势,虽说看起来三四人对付一个蛮夷人十分有利,但这么久都未造成什么实打实的伤害,反而是自己这边有些疲惫,没有什么有效地法子。对方唤做我们是猎物,看实力差距确实如此,这群蛮夷都是玩弄猎物的心态随意出招,面对三四人围攻也毫无压力。
“啊~啊!”一阵揪心的喊声响起。
竟是那小可汗一手贯穿了挥刀上前的孙汝林,手里握着的那颗鲜红的心脏还尚在缓缓跳动。这一下就让不少人头皮发麻,更有两名马夫跳下马夫就朝远处跑去。
呼延拓哉也是从身前的汉人身上抽出弯刀,朝着那两名逃跑的马夫掷去,又是一阵罡风刮起,带走了两个头颅。
场上局势瞬间扭转,蛮夷之人一出手便各自取了一人性命,瞬间这云途镖局就彻底死了十余人,还有几人受了重伤。
“退守!”随着刘鹰扬一声下令,剩下不到三十号人都退向龙身处。
然而有几人在后退时被蛮夷寻了破绽一击毙命,刘鹰扬也在后撤的过程中被即墨仇砍伤了一条胳膊。最后退到那几箱货物的马车前,整个镖队就剩下了二十五人。或许是觉得让他们劫了货物便会离去,刘鹰扬又下令后退到龙尾处,不守货物。
可情况却让刘鹰扬心里一沉,因为他们并没有去查看那批货物,而是紧跟着镖队的人,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杀光镖队的人。
“都说行商之人贪生怕死,没想到这车里的商人居然一直没有逃走,你这马夫也是有些胆色。”
听到即墨仇的话,马夫却是欲哭无泪,先前见状赵安被一刀毙命,早就想驾着马车逃走,怎料身体突然被定住,连话都说不出口,让他又惊又怕,望着蛮夷之人将他们围成一圈困在其中,他自知是再没机会逃走了。
又是两声叫喊,即墨仇双手同时各自贯穿一人的胸膛,最终马车前就只剩下刘鹰扬和其余身受重伤的八人还存活着。小可汗向身边一人示意,那人便跳上马车,伸手就要掀开帘布。
突然一阵凉意无故出现,马车的梁柱上居然结了层薄薄的冰晶。那马夫一声惊喊便连爬带滚的跌下了马车。众人看过去,跳上马车的那蛮夷被冻成了冰棍,还是保持着掀那帘布的姿势。这也难怪那马夫感到如此惊吓了,好端端的在沙漠里,一个活人连声都没吭就片刻被冻成了冰块。咔嚓一声,冰块掺杂着血液肉块儿碎成渣落了一地。
蛮夷见状都退了几步,围在马车周围的刘鹰扬几人也吓得离远了些,怎么看都是死在蛮夷手上留个尸体模样更好。
那帘子被掀开,探出头的是一个着黄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就下了马车。“我叫上九,你们也可以叫我九儿,我姐姐说你名字里也有个九,但是我法术又没修成,所以我得求着姐姐杀了你,你放心,我姐姐厉害着呢,上宗里我还有七个哥哥姐姐,不过他们都没我这位姐姐厉害,哦还有,虽然那些货物不值钱,但你不能拿走,因为上宗里的长老答应了别人要送去西域,哦还有还有,这些人你可不能再杀了,不然就没人运镖了,都杀了可就为难九儿了,我又不会赶马车。”
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黄衫丫头跳下车就指着即墨仇,一口气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这位小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下即墨仇,可没有九啊。”被这小丫头指着,倒没有什么压力,但是因为重了名字就要被冻碎成冰块儿,确实值不得。
“是吗?我刚才可听见有人喊你人九啊。”马车里那位一袭白衣头戴白纱的姑娘终于现身。这声音就如玲珑骰子般动人心弦,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其身形却是曼妙无比,其衣摆下更是露着一双玉足,只是玉足之下,有着一层薄薄的冰晶。刘鹰扬瞪大了双眼,脚下生冰,又听到上九,上宗,他顿时想到了漠北州第一宗门,琅琊上宗。
虽说吃惊,但镖队里活下来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听黄衫丫头的话那他们总归是能活着,几个腿脚麻利的就立刻就朝着马车跟前凑近了点。
而蛮夷一时都不知所措,望向小可汗,等着他做出决定是接着杀还是就此退走。
见即墨仇不说话,黄衫丫头又说道,“我叫上九,所以你叫人九就得死,你们要是谁名字里带个一字的,也赶紧站出来领死,因为我这位姐姐叫上一。”
这话说完,不管是蛮夷还是镖队的人,立刻互相打量着身旁的人,确认名字里都没有带一字,都松了一口气。
“哼,这次算我们倒霉,我们走。”即墨仇翻身上马,调转方向便离去。其它蛮夷也都随之离开。
“哎,让你们走了吗,给我回来,那个叫人九的家伙你别想逃跑。”这位叫做上九的丫头一边喊着一边就要追过去。倒是身后的白衣女子拦住了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追了。
望着小可汗那队人马即将要消失在视野里,叫做上一的白衣女子挥起一只白袖,带笑轻言道,“细雪滞长空。”
马车旁的众人就只看见一道白痕从天上划过,如同流星,然后坠向那队蛮夷,一声轰鸣,如同山谷断裂,冰河破碎,那里便凭空出现几座高楼般的巨大冰柱,绚烂如花开。
大概是心有所感,她开口对着上九说道,“估摸着姐姐有些自傲了,碎了他一条胳膊可还是让他跑了,其他人虽然都死了却又没什么意义。”
众人咋舌。
此后一年,漠北再无商旅镖队遭蛮夷侵袭。
(啊,累死了,第一次一口气写这么多。作为题外话补充一下,琅琊上宗崇尚法术,类似五行金木水火土啊之类的,然后就是委托琅琊上宗最强的大弟子出使西域就是张恒羽了,不过不能再剧透了,毕竟他把在御啊,月弓他们啊都派走了,所以总要找人威慑一下蛮夷。还有就是,对的,上一就是内定的那啥,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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