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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经常和一群特定的女人待在一起，很难说是因为我女人缘足够好，更多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很舒服，很轻松。我们聊各种话题，说各种无限制的内容，经历各种喜怒哀乐，离合悲欢，七情六欲。我觉得这样的日子算是极度的奢侈，光景长了上帝会发脾气的。那些女人很不以为然，骂我不要脸，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还卖乖。蓝洋常常会对我说，我们的生活就是一场盛大的占梦，我们都是梦里的人，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占梦人；如果有一天我再也学不会占卜梦境了，那请千万别告诉我，因为我不想我的生活里没有你们的影子。在蓝洋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1.
蓝洋说，生活开始在我面前上演灰白，就在我的心上。
蓝洋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秋天有些泛寒的深夜总是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把衣服裹得更紧一些。我很喜欢北方的深秋，清癯凛然，就像个瘦弱的孩子。蓝洋说这是一个悲伤的隐喻，他会给人安全感，却总是让人很难过。
北方的秋天似乎总是迫不及待地提前到来，一整个秋天又似乎漫长无比。不过我总是一面诅咒天气冷得不像话，清早爬起来不免要穿上厚重的外套，这样一点也不帅，又一面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祈求上帝把秋天拉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蓝洋说我是一个快乐的疯子，因为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我在她面前落泪。而我觉得蓝洋是一个悲伤的疯子，她总是一声不吭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她手里的烟，样子像极了吸毒的人。她好像非常喜欢拉着我一起做一些让人不喜不悲的事，就比如这样的秋天里，她不止一次地在黎明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让我陪她狠狠地溜整个校园，看着她披头散发不见五官的形象，我又像个十足的怨妇，两个人不成体统地飘荡在校园里，形同鬼魅。因此，我总是能非常幸运地看到很多清晨的异象。再比如这个夜晚，空旷寥廓的操场上只剩下一弯残缺不全的月儿。
我似乎总是很喜欢看月亮，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习惯里的一个。所以我可以非常安静地坐在蓝洋身边，可以不说一句话。蓝洋说你一个大男人总是盯着月亮看啊看的，你看不烦我陪你看都看厌了。这个女人总是霸道无比，你不可能也不需要跟她讲道理，因为不管你怎么说都是无理的。
2.
小K说，我真想大哭一场，可是眼泪怎么也舍不得流出来，它在看我的笑话，它在生我的气。
我遇见小K的时候，她正在忙着谈恋爱。小K说她为此准备了19年，她说她一定要在20岁之前把自己的初恋给嫁出去。可是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20岁。有一天，小K拉着我说，走，咱俩去打一场球，你不是老想赢我吗？好，现在给你个机会。头顶的月亮银光闪闪，寒光四射。我敢肯定，今天她很不正常。
人生大抵要经历一些苦痛和折磨才算圆满吧。小K20岁生日的那天，她非常兴奋，坐立不安，十分像个待嫁出阁的闺中少女。后来肖慧告诉我，小K说她一直想在自己20岁生日的时候把自己送给初恋的人。她说她这一辈子只想谈一次认认真真的恋爱，她不需要多么轰烈的爱情，她只要一个她爱的也爱她的人就可以了。人家说，一个人的幸运和不幸，快乐和悲伤都是对等的，上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一直幸运下去。于是这句话便在小K身上彻彻底底地应验了，我们都很难过。
我总是在蓝洋、小K面前说我关于月亮的所有比喻。我说，你们看月亮现在多么妩媚啊，不要看她残缺不全，其实她只是将这一边的衣服悄悄剥开。小K说那如果是满月，岂不是她赤裸全身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说完小K打了一个冷颤，眼神怪异地望着我。那天，我们一直在等那个小K初恋的男人，可是等到月亮都穿上了衣服，蓝洋抽光了最后一根烟，等来的不过是一句“我们分手吧。”
我是个害怕回忆的人，害怕得就像是端午节出没的白素贞。那天夜里我们四个人坐在阴气森森的天幕下面，静静地坐了一夜，仿佛是要和这个深夜融为一体。
3.
肖慧说，你能相信吗?我们的青春就是在从不间断地失去，直到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供我们丢掉。然后我们就开始老去，因为，我们开始了怀念。
秋天的好处在于，你可以在任何晴朗的下午看一场美妙绝伦的夕阳西下。读高中的时候，老师总是让我们反反复复地背一首元曲。“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当时我们总觉得这首散曲除了好听之外别无它用，尽管后来我们将这首曲子改编的面目全非，可是如今无论何时想起，依然会觉得浓重的悲伤。
肖慧说她总是时不时地想起那天晚上小K生日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在外面坐了整整一夜，她说那是她这辈子活到现在唯一的一次露宿荒野。肖慧说她不喜欢深夜，她更喜欢看夕阳，红得跟血似的，看上去就让人兴奋异常。我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谨慎得如同和女鬼对望。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会和蓝洋在一起，蓝洋和我一样都是只有在晚上才自由出没的物种。可是，这和我同样喜欢看夕阳一点也不冲突，我看夕阳的时候身边大多会有肖慧。有她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误以为天边的那一片猩红是太阳难过得流出了眼泪。我想我还算是个正常人。
肖慧说，我遗落在夕阳里的残泪，会不会随风散在某一处，在来年的春天长成参天的回忆，刻满悲伤的年轮。
深秋是一年四季当中夕阳最饱满的时候，也是夕阳开放得最灿烂的时候。我不知道肖慧是不是和我有一样的感觉，我总是习惯把事物看得很悲伤，但是我看得出她看夕阳的时候很开心。相同的眼神和表情，在肖慧看小林子的时候频频出现，我知道，肖慧一直把小林子当成是她命轮中的一道心坎儿。但是，肖慧说她看夕阳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以前的回忆，她觉得自己正在垂垂老去。
4.
小林子说，我想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悲伤，我们一定是看过太多悲伤，经历了太多悲伤，记住了太多的悲伤。我们都太容易悲伤了。
我有很多习惯都是和小林子混在一起学来的。小林子喜欢看月亮，喜欢在很晚的时候跑出去找吃的，喜欢在半夜里一个人坐在写字台前写很多很多的字，直到手指发麻，再也握不起笔，他也喜欢一个人趴在阳台上看夜空，身后的大提琴会不停地唱催眠曲。他有太多习惯，而我现在有和他几乎一样的习惯。
小林子说他看月亮的时候会想起嫦娥，会想起后羿，会想起蓝洋，然后一直想着蓝洋，像陷进铺满玫瑰的泥潭里，无法自拔。他说每天跑出去吃夜宵可以让他看见月亮，一边塞满肚子，一边填饱灵魂。小林子是个很瘦的男孩子，可是他的胃口异常的好。小林子妈妈经常会煮很多补品给他，他很喜欢，不过他依然很瘦。于是，妈妈经常骂他没良心，然后煮更多的东西给他吃。小林子说他也觉得自己很没良心，我很羡慕他。
小林子写东西的时候习惯放一杯很浓的咖啡在身边，有时候写得发狂发癫就一杯接一杯地喝那种浓的跟中药似的咖啡。我看了很心疼。我说林子，别写了，你再写就得死了。小林子说，我不写，我就会想起蓝洋，一直想，一直想，想得要死，我不写我一样会死。
窗外，月亮流光溢彩，美丽动人，我知道小林子又在看月亮了。小林子喜欢听大提琴低沉的呼吸，常年在房间里放着睡眠曲。他想催眠自己，可是小林子说他最近越听越难过，就像一把钝刀在心脏上来回摩挲。
我发觉我和小林子越来越像，越像越难过，难过得快要变成一个人。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想起了小林子。
5.
我说，在这个北方的深秋里，我忘记了很多事；我惶恐地睡下，惶恐地醒来；我躺下想念很多人，我睡醒只有一个人。
我发上面这条信息给他们每一个人的时候，头顶的天空湛蓝得如同纯净的湖面，清澈安宁。随风飘荡的细碎云朵如同湖里的游鱼，欢快而灵动，而我会错以为自己是生活在湖底的生物。就是在这样美丽深邃的北方的秋天里，我拿着手机，使劲裹紧略微厚重的外套，在四点钟的太阳光里瑟瑟发抖。
十分钟后，蓝洋发来信息说，丫多穿点，别老耍帅，北京城的气温低的像是胡说八道，丫感冒就跟打仗似的。
我没有告诉蓝洋，其实我身体颤抖得跟上了开关的木偶一样，战役已经开始了。我想起我们一群人还在一起厮混的时候，有一次我高烧40度，半夜里空气凝重，昏天暗地，蓝洋打来电话，我说我好像感冒了。然后凌晨的校园里，我被蓝洋一路背去校医院，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病床边上围了一圈人。肖慧说，你吓死我们了，半夜蓝洋打电话来，我和小K在路上就怕得要命，我们俩一路哭一路互相安慰。
然后，小K发来信息说，我正念叨你呢，你的短信就进来了，广州真热啊，我还是喜欢咱东城。然后，小K告诉我她在那家外贸公司里发生的各种奇异的事情和很多她不能接受的广州小吃。
我看完小K的信息，合上手机，拽了拽外套的衣角，呼吸空气，觉得清新干净。下午四点钟的太阳，温和而又艳丽，我突然不再觉着身体发冷，意志脆弱。快要到六点，太阳慢慢暗沉下来的时候，肖慧打来电话，一边说她好想我、蓝洋、小K，一边抱怨研究生生活的单调和枯燥，一边无比兴奋地啃着她用研究生发的补助金买来的鸡腿。
我等到很晚也没有等到小林子的电话和信息，忘记了是几点，我开始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我睡得很轻，梦很清晰，我十分清楚地记得梦里是一个晚上，东单的风吹得很温柔，我和蓝洋、肖慧、小K、小林子五个人坐在马路边上，各自说着那些遥远而又贴切的云飞雪落的话，就像是一场梦。我听见蓝洋说，我们的生活就是一场盛大的占梦，我们都是梦里的人，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占梦人；如果有一天我再也学不会占卜梦境了，请千万别告诉我，因为我不想我的生活里没有你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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