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就知道牡蛎是分公母的,但每和一个朋友说起这件事,他们的反应基本都是一模一样:嗤嗤地笑,外加回我一句:牡蛎还用公母来区分?
不用公母,难道用男女?
男牡蛎?女牡蛎?怪怪的感觉。
且别说我尴尬,牡蛎本尊说不定也深感膈应,说成男和女,还不如公和母更符合牡蛎的气质呢。而且呢,“公”和“母”是出自于第一个告诉我这个冷知识的人之口,当时听得顺耳,如今再篡改,更是怪怪的。
山东因为有个胶东半岛,从渤海湾的东营潍坊烟台威海,到黄海西岸的青岛日照,有着长长的海岸线,渔村数不胜数,居住在半岛和小岛上的近海渔民,集体养殖海产品。
近海海滨水流缓慢,大陆架平坦,风平浪静的区域,成片成片整齐铺陈开来的养殖网箱,从它们挂网之日开始,到郁郁葱葱呈鼎盛之势,视觉效果真的是非常震撼。
我曾经站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牡蛎和扇贝养殖网箱旁发过楞,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感上较为稚嫩,没办法用合适的抒情方式去赞叹大自然质朴的美景。
有一则笑话,讲一个男青年到海边去游玩,当排山倒海的巨浪从远处翻滚而来,男青年的内心澎湃无比。他想唱歌,也想作诗,憋了半天,他终于张开双臂,对着湛蓝深邃的海面吼了一句话:“大海呀,你他×的真是大啊!”
假如时光倒流,再拨给我一个站到养殖网箱旁边望洋兴叹的机会,估计我也会像笑话中那个对着大海惊叹的男青年一样,流着哈喇子,无限热爱地说一句:“牡蛎呀,你他×的真是蛎啊!”
牡蛎作为贝类动物,由两半个厚厚的“骨质增生”的外壳合作而成,一块是平板,另一块是普通凹形壳,二者闭合起来构成自古以来就不可分割的一个整牡蛎。
所谓公牡蛎,就是身子瘪瘪的,撬开以后,内脏扎根在平板一侧,凹形壳只起保护作用。而母牡蛎体型鼓鼓的,内脏生根于凹形壳里,平板只起到保护作用。
初三时,学到语文课本一篇文章,是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我的叔叔于勒》,有一段写到若瑟夫的两个姐姐在船上吃生牡蛎,好像还要插进一根管子,吸干净里面的牡蛎肉,标准姿势是:头向前伸,半弓着腰,防止汁液滴落在胸襟上。
现在人吃生牡蛎,用圆锥在牡蛎两半壳缝处钻一个孔,把吸管插到中心位置,双手横着托起牡蛎,猛吸。如果没有管子,对着此孔猛嘬。
胶东人把牡蛎,叫海蛎子。到了海边,海鲜摊上到处都有卖这个的,堆成一座小山。如果按斤称,五十块钱可以买到三斤。一个个撬开,能扒到一小盘海蛎子肉,送进嘴里,鲜得让人舌尖三百六十度打转。
如果蘸了辣根,海蛎子肉给芥末油生抽汁调料泡透了,此时咬一口,鼻翼噏张朝天,双唇就别打算合上了,如果一定要合,需做好涕泗横流的心理准备。一番犀利,一番通透!
据说公牡蛎肉的根扎得比母的结实,附着在贝壳上的瑶柱面积更大,可见这万物有灵的世间,凡是个公(雄、男)的都有危机感,扎根不稳者,地位不保也。如果想把公的统治地位夺去,把骁勇战将挑下马来,起码是个五马三道的型男,还需要一身真功夫。
不唯牡蛎,洋葱也分公母。
有一个阶段,洋葱在网络上很红,情感教主写文章时总喜欢用洋葱比喻男人,说洋葱没有心,推断男人也是没心的。因此,男人等同于洋葱。这个等量交换法不可靠,我可以负责任地划一下重点:母洋葱没有心,公洋葱反而有心。
不过,洋葱和男人的共性还是有的,他们都会让女人掉眼泪。
我有一个女同事,给我讲她的家乡某县土壤营养丰富,灌溉便利,乡里搞土地流转,打造万亩洋葱之乡,还上了主流媒体,领导勤政,主动出来站在镜头前指导老百姓怎样种植和管理,还频频代言。
洋葱丰收的季节,有性别歧视的收购商专拣母洋葱要。带走了所有鲜美多汁的母洋葱,留给农户的都是清一色的洋葱光棍。
地里辛辛苦苦花精力种出来的东西,扔掉肯定舍不得的。洋葱水分太足,不易贮藏,几个星期下来,不是腐烂,就是发芽。于是乎,收获季节家家户户的饭桌上的洋葱简直就是主打菜谱担当。
洋葱炒肉片、洋葱炒猪肝、洋葱炒大肠、洋葱炒鸡蛋、洋葱炒土豆,洋葱拌木耳,公洋葱炒母洋葱,这些家常小炒,不要说吃,听起来都是美滋滋的。
当然啦,美滋滋的前提是洋葱作为配角适量出场。可实际上,公洋葱从来都是一盘菜的主角,荤腥的量少得能忽略不计。一顿两顿还行,三顿四顿也凑合,五六七八九十的吃下去,延绵几个月,谁受得了。
放弃种洋葱,少了一笔平稳的收入,不甘心。种了洋葱,又要被可怜的公洋葱绑架美德和肠胃,不舒服。因为洋葱不管生熟,吃下去保管放屁,臭屁不响,响屁不臭。一个屁能熏晕一群人,威力不可谓不大。据说这个万亩洋葱之乡每次开社员大会,村民的放屁声此起彼伏,比发言还要踊跃,空气流通不畅的房间,几个人放屁接龙,危险指数不输瓦斯泄漏,此时就差一根火柴的能量。
好在村里和收购商也只订了三五年的合同,合同到期后,村民们像被免疫了似的,不要说吃洋葱了,就是赶集时看到卖洋葱的摊子都绕道走。
女同事的婶子,现在吃一点洋葱就打嗝,可见人的身体是有记忆的,坚持在用它的方式抗议。
女同事堂妹只比她小一岁,当年也是饱餐洋葱大军中的一员小将,洋葱公母之分的知识就是同事堂妹传授给她的。这事儿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她还记着洋葱的仇。
我对洋葱没有鲜明的好恶,吃它一两片,无妨。没有它,也不记挂。在吃和闻之间,我更倾向于后者。尤其是中午十一点多,下楼去蜂巢收取快递,饥肠辘辘地穿行在绿化带里,忽然一阵浓烈的炒洋葱香味顺风飘过鼻尖,像个横空杀出的劫匪,狂野地掳走了我的思绪,眼前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了家人围坐一桌的温馨。
偶尔心血来潮,买一只紫皮洋葱回家,随手放在厨房的角落,由着它默默地生根、抽芽,弄个浅浅的水盆儿给它,看它娇俏的嫩绿,倒也有几分水仙的神韵。
洋葱的另一个名字是“胚芽子”,或者“皮芽子”。这是新疆叫法。新疆地区的菜品,洋葱属于被重用的角色,场场不落下。2018年的仲秋我去了新疆建设兵团临时支援工作,在奎屯市的街头,我跑到当地人的馕坑摊子上买烤包子,只不过申明了一句“不要洋葱馅的”,那位高鼻梁深眼窝的维吾尔族大叔就不悦地反问我:“不吃洋葱,你到新疆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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