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个好天气

作者: 晴雪子 | 来源:发表于2024-07-28 13:02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姐姐一做好吃的,准会打爆我的电话,像往常一样,这次,姐姐的电话又来了,电话那头的姐夫用神秘的口吻说,“今天的美食是请着重量级的人物来做的,错过这顿后悔一辈子!”一听这话,我的油门一脚踩到了姐姐家。

    姐夫果然没有吹,案板上已经放着刚解冻的鱼,旁边的盆子里浸泡着鲜嫩的羊羔肉。家里果然多了个陌生的男人,他专注地切着细细的洋芋丝,洋芋丝经过他的手钢丝般粗细均匀地落在了盆子里,一看就有着专业的刀功,想必这就是姐夫口中所说的重量级人物。

    男人是姐夫表姐的丈夫,姐夫叫他姐夫,我也随着叫他姐夫,看着他切完洋芋丝,我赶忙走上前去随了个礼,叫了声姐夫,他随和地应了声,便继续熟练地切着葱丝,既而腌鱼,羊肉下锅……他熟练地操作着,那份掌勺的自信与从容,让我们看到他在发光。

    男人的长相和穿着让人看起来十分地随和与随意,简短的头发,方方正正的脸,舒缓的浓眉,有点地包天,但不扎眼,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的鼻子,他的鼻子像水龙头下面接着一个管子,虽能勉强地看做一个整体,但终究和整体有一定的差别,缝补过后的痕迹给人一种藏满了故事的感觉。月蓝色洗成了月白色的T恤,藏青色裤子,毛边已经烂了的黑布鞋,这些总和构成了我对他的初次印象。

    姐姐家的衣柜坏了,像一个截肢的残疾人,轻微地触摸便会让它摇晃不止,男人看到后,肉在锅里蒸煮的空当,便从容地将门外的电焊拿了进来,在电焊的焊接下,刚刚还摇晃不止的衣柜,瞬间像装了假肢一般,稳稳地立在了那里。姐夫看到后,感激地对男人说,“姐夫果然是眼里有活的人,柜子坏了这么久,我咋硬是没想到要修一修呢。”炸鱼时,男人问姐姐要淀粉,姐姐有点羞涩地说,家里没用过淀粉,让孩子现在去买,他赶忙说,没有就算了,家里的白面粉一样,说着便把碗里的面粉洒在了那些炸得金黄的小鱼上。他说的话像他的穿着一样朴素,让人感觉到舒服。

    不一会儿功夫,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辣爆羊肉、糖醋鱼、酸辣土豆丝便上桌了,流动的油脂冒着热气,新鲜的葱花加香菜更是起到了点睛之笔的作用。美味的食物刺激着我们的味蕾,消除了彼此间的陌生,他憨厚地招呼我,“女子,你看今天这饭好吃不好吃,好吃就多吃点。”姐夫抢先我一步说,“大厨做的,能不好吃吗?”我紧随其后地附和,“好吃,咋不好吃!”听完我们的夸奖,他显得很高兴,“不下厨好几年了啊,手都有点生了。”

    吃过晚饭,天色还尚早。透过七月透明的天色,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远方的山峦,像一幅泼出来的风景画一般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屋檐下的凉风,苹果树上画眉鸟的歌唱,此情此景,让我们的心柔软了下来,诉说的欲望再次燃起。

    忙啊,咋不忙,停滞不前的事业,不维持就像饭菜一样冷下去的人际关系,金钱与欲望的不对等,给我们这一地鸡毛的生活添加其中的任何一种因素,都让我们的内心焦虑无比,脚下像踩着风火轮一样没有目标,在时代的洪流下,我们慢不下来,也静不下来,看不清自己,也不愿花时间了解别人。但这个傍晚,这样惬意的晚景,人因内心的柔和而静了下来。

    饭后,姐夫帮姐姐去厨间洗碗去了,留下了我和暂时叫做姐夫的男人。

    “姐夫,你的厨艺这么好,咋不去当大厨?”我主动挑起了话题。

    “我的厨艺忽悠你们还行,再说谁敢要我?”他笑着说。

    “我不信,这么好的厨艺哪里都有人要。”

    见我很认真地问,他也一本正经地说了起来,“早些年确实在兰州一个面馆当大厨来着,后来鼻炎犯得很严重,没办法就回来了。”说完,他带着一股无奈,最终带着释怀的微笑看着我,见我真心愿意听他诉说,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年轻很多的时候,既不爱待在家里,也不爱学习。那时候,蓝天悠悠下,只要不上学,我就顶着泥鳅般的肤色徜徉在广阔的麦浪里,花海里,风一吹,满世界都是香气,我喜欢那种香气,它充满了自由和平等的味道,也是我唯一不用花钱,不用比资本就能和别人获得一样的自然馈赠。

    提到外出,我的兴致咋那么高,我今天出去用软柳编个蛐蛐笼子,明天出去花一整天时间用席吉胡编个背篓,我爱自然,它蕴藏着无尽的智慧,给了我灵感的源泉,它包容着人类又被人类所包容,人尽管在它的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却也是如此的重要,是人开辟了自然这座宝矿,赋予了它们新的生机。

    我妈一看到我编的那些小玩意儿,总是长长地叹一口气,问我啥时候能成人。我不爱学习是出了名的,尤其英语和数学,特别让我头疼,我爱读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金庸、古龙的小说更是让我痴迷,但考试不考小说啊,次次垫底的成绩,让老师选择了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初我读那些书时,老师没收过几本,他收一本,我拿一本,一次次,可能是恨铁不成钢吧,后来只要我上课睡觉不打雷,老师就再不会朝我这里看一眼。

    我妈苦口婆心地劝诫我,学习的苦比生活的苦好吃,现在不努力学习,将来后悔就晚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道理谁都听过,但这些话是过来人说的,不是过来的人不会听,也听不懂,要不咋说听过不如经过呢,她一次次骂我,听的次数多了,我也烦了,干脆一赌气把那些书给烧了,后来勉勉强强地考上了高中,我履行了对母亲的承诺,再没有看过那些闲书,倒也安安心心学了一阵子。

    我知道高二是要分科的,更知道自己要学文科,高一干脆把物理和化学抛到了脑后,我喜欢上了地理,地理上有那么多祖国的大好河山,对我们这个地球,我知道了那么多的专业名词,我以前不知道大气是垂直分布的,对流层贴近地面,与我们人类关系最密切,平流层的气流是以平流运动为主,不学地理之前,我以为所有的气流都是向上流的哩,高层大气对无线电短波通信更是有重要作用,学了这些之后,我一边自卑于自己的无知,一边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争取走出这片大山,把祖国的那些名胜古迹转遍,转透,小时候就听说了桂林山水甲天下,咋么个甲天下,咱们这些旱鸭子还不知道哩。

    高二分科的时候,家里死活不同意我学文科,尤其我哥,他理科出身,现在有了不错的工作。他用过来人一般的语气劝说着我。瞧,又是过来人,毁就毁在听过来人建议的身上,过来人的经历和脚掌的尺寸一定就适合所有人吗,要我现在说,脚下的路就应该自己走,都按过来人说的走了,人干脆克隆得了。

    我哥说理科好提分,想补也有个突击的方向,就业面远远比文科广,文科则有着深厚的文学积淀,看似门槛很低,人人都能学,实则门槛很高,不是人人都能学好的,到时候文科报着理科的专业,不仅毫无优势可言,就连哭都没眼泪了。我那时还太年轻,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也不懂得坚持自己的选择,更不明白兴趣对一个人职业塑造的意义,听了我哥的话,我稀里糊涂地选择了理科,选了这条路后,我就后悔了,数理化的一窍不通让我倍感迷茫,之后的日子,我不仅放弃了学习,就连我所热爱的文学也丢弃了。

    高考完,我的成绩一塌糊涂,我哥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对我说,看吧,幸亏听了我的话选择了理科,不然这个成绩,学电焊,人家还考虑要不要你呢,我又听了他的建议稀里糊涂学了电焊。

    上了一年后,我爸就查出了脑梗,对于医学的无知,让我们误以为我爸只要不干重活,吃药控制着就行,索性也放松了警惕。我爸出事前一天,我们还坐在院子里聊天,隔壁的张婶开着我爸妈的玩笑,她说,老张,你可得好好活着呀,这么大一个院子,要是留给胖子,胖子准得再找一个老汉,到时候看把你气活吗。我妈体型大,骨骼宽,是个典型的圆骨头人,虽说上称没有多少斤,但让人看着有很多的赘肉,熟悉我妈的人都叫她胖子。听到张婶这样说,我妈赶忙说,话不能这么说,谁也不是算命的神仙,谁走到谁前面还不一定呢,听了我妈的话,我爸满意地笑着说,这话对着哩。

    那天早上,我爸起了个大早,检查完家里的灯泡不需要修后,他就去检查面袋,油壶,看着还能吃好长时间后,他舒心地对我妈笑着说,老婆子,啥都沃野着呢,等我走了,你给我倒油就行,我妈听到这话后,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她赶忙呸呸地说,大清早,闲的劲大了,胡说的啥。我爸就去洗澡了,等挣脱着出来的时候,我们看到他满嘴唾沫,已经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言语,拉到县医院时,医生说我爸已经转化成脑溢血了,脑子里进了血,这可不是个好现象,赶紧往黑城或银川走,到了黑城后医生也无济于事,他昏迷了一周后就走了。

    我爸一走,我更不想上学了,尤其上着在我看来没有兴趣更没前途的学。哥哥已经成家,买了房子和车子,身上背着沉重的车贷和房贷,嫂嫂是外地人,只亲哥哥,不亲母亲,她说着只能哥哥才能听懂的乡音,母亲同样是,哥哥是她们二者之间唯一的沟通桥梁,可哥哥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搭建这座桥梁呢,一来二去,母亲和嫂嫂之间便很少沟通,及至后来,索性不沟通了。

    这一次,我谁都没问,自动辍学了,哥哥知道后也没有多问什么,问什么?同情我,就得承担我的命运,他把自己的小家经营地井井有条就不错了,那还有时间和精力管我,我像个涉世未深的小牛,急于要向他证明一切,连个退学手续都没办,就莽莽撞撞地去了兰州。

    要说在兰州那段经历,那也算刻骨铭心,痛过、哭过、累过、也笑过,就像牵在手里的风筝,一会儿线在我的手里,一会儿线又断了,线在手里时,我就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线不在手里时,我又陷入了迷茫,一会儿觉得拥有了一切,一会儿又觉得一无所有,如此循环往复着,后来也想通了,生活嘛,循环在了酸甜苦辣咸中,再还能跳到别处去嘛,索性,笑的时候大笑,哭的时候大哭,老是担心这怕那,等到苦难来的那一天,还不得照样再承受一遍。

    初到兰州,我在附近的大学城找到了一家面馆,见我身世可怜,又真心来求职,老板和老板娘破例收了我这个外地人,他们给的工资不高,但包吃包住,我一想,初来乍到的,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家给我这个工资也算是看面子了,干脆就住了下来。

    那里人来人往,我见的最多的就是大学生,起初我只是擦桌子,拖地、递菜单、端菜。我看到有的学生挥霍一桌子,只吃几口就走了,有的学生看半天菜单,最后只点一碗拉面,我从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是否有钱,身份地位是否高低。真的,他们的身份地位一来跟我没关系,二来我也会想,人啊,就是正来反去的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现在这些连一碗拉面都吃不起的穷学生,将来混得比谁都好。

    后来我就被调到后厨去了,掌厨的是个老头,他老道的厨艺是出了名的,饭馆里每天来着络绎不绝的人,很多人排队也就为吃他这一口,老头儿脾气上来的时候,就连老板和老板娘也怕,睡不醒不要喊他,劣质油也过不了他那关,蔬菜不新鲜,抱歉,他也不干。他说,做饭,首要的是品质,其次才是味道,品质不过关,砸的是老板的招牌,毁灭的可是自己的良心啊,一个连良心都不要的人,就不配吃厨师这碗饭。

    他让我从切土豆丝开始,我每天练习几十个土豆,切出来的土豆依然粗细不均,他脾气上来了就用勺子打我头,用巴掌扇我,嘿嘿,这也没啥,谁叫咱技不如人,深夜时我就挨不住了,闷在被窝里偷偷哭,会想为啥子来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人不开心就是因为憋着那口气,哭过,气一出后我也就好了。

    拿到工资时,我就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了,我把钱按封不动地寄给母亲,我从来不用微信给她转钱,我都是把钱打到她的存折上,这样,她取钱的时候也能出去散散心,和人接触多了,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陌生地方也有陌生的好处,正因为那里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活得前所未有的自在,那里很大,大到张开怀抱就能拥抱很多,走起路来都想要奔跑。后来我终于把洋芋丝切到像流水线上出来的那种程度,老头也满意了,开始教我如何掌握火候,调水比例,各种配料的用法,他打我的次数少了,和我说话的次数多了,这期间他在改变,我也在改变,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琢磨,再记下来,等到他问我的时候,也难不住我,时间一久,我们磨合得差不多了,我也了解了老头的习惯脾性,他虽脾气差,但人挺好,他每天清晨都要喝一杯菊花茶泡枸杞,我就早早起床泡好给他,晚间他睡觉的时候,我就帮他洗脚按摩,他起初推辞,我再三坚持下,他也接受了,就全心全意把他学到的本领传授给了我,老伴儿给他做的好吃的,他总给我留一口。

    老头儿已经到了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了,对金钱的欲望也就淡了,他走了,我就接了他的班,干了两三年后,我的鼻炎越来越严重,你知道干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品尝和闻个味道,鼻孔里整天塞着纸,做饭就等于盲人摸象了,最后我就回来了。

    让我不再那么失落的是,这次,我回来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回来的——你姐夫他表姐,也就是我现在的老婆。她是前台的收银员,我们平时交流很少,但因为老乡的缘故,不用交流,我们之间的一个眼神都让人感觉到温暖很久,久而久之,我们就走到了一起,我要回来的时候,她也提出了辞职,我们一同又回到了我最初的原点。

    回来后我们就结婚了,我没爸,她没妈,结婚那天,她对我说,今后我就是有妈的孩子了,交换完戒指,我对她说,从此我有了个爸,就不是没爹的孩子了,挺好。虽说婚礼的过程简朴,但结局还算圆满。

    有一天,我和母亲视频,她对我说,快手上售卖着一种叫VR的眼镜,戴上它能看到那些过世的人,我知道她想爸了,真的,偌大的院子,她夜夜独守着一座空房子,她的眼里除了荒芜与孤独,再没有什么好风景了,我心里纠结着,再不能让她单独住了,不然心理就出问题了。我把我的顾虑说给了老婆,她当下便提议我们把母亲接过来住,听到这话,我当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你不知道,一个男人,最渴望的便是有一个懂他的女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难得,也更珍贵的了,那一刻,我在心里发誓,我要对她好一辈子,老婆果真是个贤良的女人,和母亲一直愉快的相处着。

    老婆生孩子时,发生了两次大出血,最后生了一个有兔唇的女孩儿,别人每次把我的孩子叫豁嘴,我总是一遍遍纠正,那不叫豁嘴,那叫兔唇,在我看来,豁是用来形容洪水决堤的,洪水冲出了一道口子,那才叫豁口,它代表着野蛮与无情,豁这个词怎么能形容我的孩子呢,兔唇很好听,它代表着我的孩子只是被天使吻过了而已,我像接受了一件礼物一样接受了她的到来。

    产后的老婆高烧不断,我和母亲整天干着急,听从了大夫的话请来了个专家,专家说要给老婆喝红牛、吃橙子,现在需要给她补充能量,母亲当时惊了,产妇怎么能喝红牛、吃橙子呢,牙口倒了,以后还能吃东西吗,在老一辈观念里,产妇妇连酸杏儿,西瓜都不能吃,现在竟然要喝红牛,吃橙子,这不开玩笑吗,怀疑归怀疑,最终还是给老婆买了红牛、买了橙子,神奇的是,吃了这些,下午老婆便说要吃拉面,你别提我当时有多开心了,我不知道是怎么从县医院跑到南门的,我给老婆买来了热气腾腾的拉面,一转眼功夫,她竟然连汤都喝完了,这让我和母亲很欣慰,这件事总算过去了。

    女儿已经四岁了,马上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她老是问我和老婆自己的嘴巴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每当这时,都是我和老婆特别揪心的时刻,我们有点愧疚,也有点遗憾,应该在女儿年幼无知时就带她去做手术的,没想到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再不能坐以待毙了,我们决定带女儿去做手术,去医院一打听,才知道做这个手术将近要花费三万元,可是我们目前连一万元的存款都不到,我和老婆陷入了焦虑。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我以前那么讨厌电焊,宁愿当厨子也不愿学电焊,因为我总是琢磨不透它的要领,为了给女儿凑手术费,我去电焊厂,谎称自己电焊专业且已大专毕业。厂里正缺人手,没想到来了个专业对口的,老板高兴地接纳了我,我稀里糊涂看着别人干了两天,就上手了,没想到干着真不赖。在厂子里,我遇到了你姐夫,我们成了好搭档。

    我太着急女儿的手术费了,压力越大,弹力就越大,我不仅在厂里干,下班还接私活,有主雇联系我,说要做一个铝合金门窗,越快越好,做成就给现钱,我太需要钱了,第二天我就对老板谎称家里有事,要请假两天。老板爽快答应了,到现在我还有点过意不去,我愧对他对我的信任,可谁都有个说不成,在困难面前,人很容易违背自己的原则,你都不知道,整整两天,我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心越急,就越容易出事,我太累了,快要完工的时候,我丢了个盹,瞬间啊,那切割机的刀片就朝我飞过来了。

    后来我就到了医院,我忘了要看自己脸上怎么样了,我只知道我的衣服全被血浸红了,但我很清醒,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我坐在轮椅上,医生推我进手术室的空当,我让他停了下来,我请求他让我抽根烟再进手术室,我的心里很紧张,一团乱麻,必须抽根烟才能缓解我的紧张,医生显得很不可思议,但还是停了下来。我手抖着掏出了烟,烟是医生帮我点燃的,抽完烟后我就进了手术室,鼻子整整缝了十四针,不知道是不是麻药的缘故,我真的感觉不到疼痛,比起这点疼痛,我的心更痛,我的女儿可怎么办啊。

    医生说我是他从医这么多年来见到最奇怪,也最坚强的一个病人,我想,坚强什么,在苦难面前,人只是迫不得已变成亡命之徒罢了。老婆女儿在我面前哭成了一团,我强装着镇定对老婆笑着说,瞧,钱没挣到,倒还挂彩了,妻子拍着我的肩,安慰着我说,钱没挣到再挣,一家人整整齐齐就好。女儿虽小,看着我缠着绷带,躺在病床上输液,她哭着对我说,爸爸怎么了,我笑着对她说,小哭包,现在爸爸和你一样啦,我们都是被天使吻过的人啦。

    或许是听得入迷的缘故,我再次抬头的时候,外面已黑成了一片,满天繁星透过繁茂的苹果树洒向了我们的头顶,人在月光的渲染下,整个面部都柔和了起来,这种暗淡的黄色,给人加了一层滤镜,像富士山相机拍出来的那种美,倾诉拉近了两颗陌生的心,此刻,我再次看向男人时,他不再那么陌生,像我失散多年的一位故友,他的皱眉已舒展开来,或许倾诉也解决不了他目前的困境,可是,心中的苦水,总得找人倒一倒才好啊。

    低头看时,我不经意发现,姐姐姐夫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我的身边,他们同样听男人倾诉着,或许男人说的,只是像电影一样在他们心里过了一遍,他们的处境,同样如此。这几年,已经育有四个孩子的姐姐不得已放弃了工作,做了全天宝妈,姐夫也是今天在工地打零工,明天去瓜地装瓜,干着收入极不稳定的工作。

    “嗨,姐夫,你才一个孩子,再糟有我糟吗,三个小子都上小学了,光开学,就得让我发愁一阵子。”我听过一句话,安慰朋友最好的方式是你要让朋友觉得他糟糕,你比他还糟糕,朋友之间不是比谁更有优越感的,强强联手的友谊固然让人羡慕,风雨同舟的友谊同样也不赖。这些话用于当下姐夫安慰男人的方式,再贴切不过了。

    姐姐从小过继给了大伯,大伯母四十二岁才生下了弟弟妹妹,在这之前,爷爷奶奶说,大伯母必须要有一个引子,才能引来弟弟妹妹,那时候,母亲刚生下二姐,四十多天了,爷爷奶奶还不给二姐起名字,母亲有点着急,身边也没有可商量的人,没想到二姐有名字的那天却成了大伯母的孩子,那时候的母亲没有家庭地位,姐姐像一件平常的东西一样被爷爷奶奶送了出去,母亲不敢反抗,送走了姐姐,她整日魂不守舍,心里悬得厉害,一有时间就跑去大伯母家给姐姐喂口奶,直到姐姐一岁零三个月戒断奶后,母亲才终止了对姐姐的哺乳,从此她成了姐姐的二新妈。

    姐姐七岁时就知道她不是大伯母的亲生孩子,学校里的孩子都谣传姐姐是拾来的。那时候国家施行少生快富,少数民族生两个孩子国家奖励三千元,大伯母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刚刚满足政策。她和大伯父又把姐姐的户口迁到了我们的户口上,但姐姐依旧是属于他们的孩子。当姐姐知道她是父母的孩子后,每次受到委屈,总会跑到父亲的床头哭着说,你为啥把我送人,你为啥不把女子送人,女子就是我,送姐姐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假如我出生的话,大概率送人的就是我,因为二姐之后是我,我又是一个女子,不送我,送谁?所以,我时常怀着感激的心对待二姐,因为冥冥之中,我总认为,是二姐帮我挡过了一劫。

    姐姐送给大伯母后,时常生病,有一次高烧差点送了命,大伯母在医院守了姐姐三天三夜,三十多年后,大伯母依然记得那个大夫的名字,现在姐姐的孩子生病的话,大伯母总是脱口说出高金华大夫的名字,她说,那可是个好大夫呀,当年救了存女的命。姐姐痊愈后,大伯母改了姐姐原先的名字,叫姐姐存女,寓意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平安喜乐,一生安康。

    我时常又觉得姐姐是幸福的,她拥有了两边的父母,拥有了五个兄弟姐妹,我们都精心地呵护着她。尤其我,我明显对姐姐投入了对大姐和弟弟不一样的感情,大姐长时间不回家,我会骂她白眼狼,弟弟和我一言不合,我有时候甚至会动手。二姐长时间不来家里的话,我会跑去看她,会带着她的孩子到我们小时候从来没见过的游乐场玩。

    母亲总是安顿我们不要给二姐添麻烦,可我想,母亲说错了,有时候,感情也是麻烦出来的,时常觉得给别人添乱的话,感情反而会更加疏远,无意中给人造成一种不熟的错觉。姐姐每次家里做好吃的叫我,逛街也叫我,有时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拉着我的衣袖叫我带她吃火锅,当我真的把她带到自助火锅店时,她却点了两盘子海带,害得我和弟弟吃吐也没吃光,我就鼓励她不用管这些海带了,去拿她喜欢吃的东西,老板最终扣掉了我们的押金,但我丝毫没觉得损失什么,怨什么,生活已经对姐姐够不宽容的了,我又怎能剥夺她那唯一在亲人身上获得宽容的一点可能呢。

    姐姐和姐夫还在外面和男人聊着天,我独自走进姐姐的厨房,将五百块钱放在了姐姐的压面机下,我想,姐姐的这顿难得的开心该当由我买单是不错的。

    姐夫依旧安慰着男人,“脚下的路是人走硬的,路不走就不硬,人到底比路厉害,是人征服了路,”男人点着头说,“夜再黑,也有亮的时候,咱们这点黑路算什么!”

    看着他们互相打气,我走上前说“对,都说得对,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我们一起又说,“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说完,我们散了,奔向了各自回家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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