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逃
1
因为学校一些杂七杂八的考试和活动，我已经四个星期没有过过周末了。
这四个凭空消失的周末同时也意味着，我已经四个星期没有着家了。而且，因为学校对手机的搜查，尽管我依旧放心大胆的顶风作案带着手机，但这四个星期却还是没有勇气拿出手机与家人联系。有，也只是微信上的廖廖几句日常问候。
家里的微信群里有一个省略号的未读语音，这使得懒得戴耳机的我对家里的情况和家人所聊的话题一无所知。当然，即使我戴上了耳机那上千的语音我也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听的，毕竟我真的太累也没有时间。想家，却回不去。
终于学校还是良心发现，难得的有个周日放我们回家了。于是，放学后门口的公交车上很快就挤满了急着回家的学生。
当十分疲惫的我好不容易挤上车时，突然累的有些喘不过气。周围都是个子比我高太多太多的男生，站在中间的我因为个子小抓不到上面的把手，摇摇晃晃的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困在墙里。我的书包很重，眼皮也很重，感觉自己就快晕倒了，然而想到终于可以回家我的心里却还是很兴奋。
车还没开。
贪婪的司机还在源源不断地把人塞进车里。我感觉头更晕乎了。
“同学，你过来坐这里吧！”
一个好听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响起。接着就有一只手穿过人墙拉住了我的手腕，我在那只手的牵引下十分艰难的从人墙里逃了另一堵人墙里，站在一个靠窗的座位和一个好看的男生面前。男生明显是刚从位置上站起来的，因为他就站在那个位置的前面，除了他别人都坐不了。
“你坐这里吧！”男生说完，艰难的从他站的地方出来，把我让进来。在我还在晕乎的时候，我们已经换了个位置，而我也莫名其妙的坐下了。
“谢……谢谢。”突然被让座，使原本就很开心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谢，都是同学。”男生说完，就稳稳的站在我的旁边低头玩手机。
我就坐在座位上，不好意思地看着人群。车终于开了，我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我是在车到了终点站后才被那个给我让座的男生叫醒的。
车上除了司机，就只剩下我和那个给我让座的男生了。
我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于是就发现自己坐过站了，然后懵了。
我被迫留在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到在哪的地方，只好下车打电话——停机了。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的电话，不是停机就是关机。天色有些暗下来了，原本喜悦的心情一扫而空。坐过了站，又联系不到家人，我该怎么回家？
“同学，怎么了？”那个男生肯定知道我坐过站了，在联系家里人，所以还没有走。
“我……联系不到家里人。”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感觉自己就快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啊？你……你别急。你家离这里远吗？可不可以走回去？”男生被我有些哽咽的声音吓到，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路。我……我之前都是到站下的，我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开始抽泣，尽管知道很丢脸，但我控制不住。
“那……你之前是在哪个站下的？我陪你走回去吧？”男生看我开始哭了，皱了皱眉。周围人很少，也没有计程车或其他交通工具，看来这里应该很偏。
已经黄昏了。
我看了看跟我穿着一样校服的男生，心想有男生一起走应该会安全点，于是点了点头。
“我家在玫美路口那里。”我擦了擦眼泪，低下头不敢看男生。
“那里呀……也不是特别远。”男生想了想，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去。我原以为他要走，可是他只是去打了个电话给家里，然后走回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一个女生的话有点危险。”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放好，向前走去。我赶紧跟上去。
估计走了有二十分钟，男生才把我送到了家里。
男生的名字是林晓炜，是我们学校高二的学长。他送我到门口后出于礼貌以及友好，我主动加了林晓炜的微信，并且看着他打到了车后我才上楼。
虽然无缘无故的走了这么一段冤枉路，但终归还是到家了，而且还认识了一个很善良的男孩子，我的心里有些美滋滋的。
刚才路上一直打电话，依然是没有人听。“应该是在忙吧？”我想。
可是，我却看到属于我们居住的楼上，灯一盏都没有开。很自然的，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哟！小姑娘回来了？”我刚走到楼梯，房东奶奶就看到了我，她还表现出一副很惊喜的样子，“你爸爸妈妈怎么过了这么久了都没回来过啊？”
什么！他们没回来！？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肯定出事了！
“啊……我听他们说我奶奶生病了……照顾奶奶去了。”我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加思索地回答，尽量不让房东看出我在撒谎。
“你奶奶怎么了？生病这么久了都还没有好吗？”老人似乎对我们家很关心，可是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把故事编下去。
“额……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上楼了，奶奶晚安！”我急忙丢下老人跑上楼把自己锁进房间里，原本每天都会被打扫一次的我的房间，现在四处都布满了灰尘。
家里人的手机全部都打不通，唯一只留下微信还在联系。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据说他们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也没有跟房东交代过什么……
难道……
我瘫坐在地上，灰尘立刻纷纷起舞。颤抖着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群聊，找到可以收到的最新收到的语音信息。
“爸！今天小妹会回家，她一个人在出租屋那里不会有危险吧？可千万别让债主找上门来时刚好碰上小妹，一气之下就把我小妹给绑了……”
……
手机从我手中滑落，眼泪也跟着从眼中滑下了来。我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该想什么。
果然，我们家还是沦落到被追债要跑路的地步了……
2
说起来有些可笑，还有些让人难以置信。我的父母带着哥哥姐姐跑路都已经快一个月了，然而身为小女儿的我，对这一整件事情竟然完全不知情。
但是，仔细回想一下，其实这件事情，我应该是知道的，又或者说，这件事情的发生完全是我可以预见的。
早在一个月、甚至更早以前，我就经常看到父亲在到处跟别人借钱。虽然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但他总是会在我不在家，或者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才会打电话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借钱，很少会就这样在我面前让我看到他颓废的样子。
我比谁都还要知道父亲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所以，会让他在我周末难得回一次家的时候做出打电话跟别人借钱这种事情，肯定是因为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
我很想帮忙，但又知道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对于这些事情我一直都是装聋作哑，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觉得至少这样可以让他们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时不用分心担心我。
可是后来，我又发现父亲开始在网上借贷。
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对手机电脑这些东西不是很了解。于是，各种操作都落在了哥哥的手上。
我们都知道网络借贷的风险要比现实借贷的风险大的多，哥哥更知道。
他曾经就在网上借款的时候被骗，所以理应极力反对父亲。可是，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开始在各种借贷平台上输入各种信息。
父亲的身上压着太多太多的债务，似乎所有认识的人，见过面但不熟的人，以及各种小额贷款都被他借了个遍。现在所有的人都急需用钱，所以开始疯狂的电话轰炸，还有的甚至在我家门口蹲着，等着父亲出门。
所以，家里所有的人都受不了了。
所以，今天我回家，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回家了。怎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把思绪从远方拉了回来，拿出手机，故作开心。
“我们都到你四姑家了。等你放假就把你接过来。你好好读书，不要管那些闲事。”父亲说。他知道我不喜欢听语音，为了我能知道他说了什么，他特意没有发语音。
“好。”犹豫了很久，我只发出了一个字。
“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有陌生人敲门别开。”
“好。”
“还有啊……你以后没事就别回出租屋了。想回家就直接回老家吧。陪你奶奶，挺好。”
“好。”
“那没什么事，爸爸就干活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啊。”
“好。”
……
一连发了好多个“好”后，父亲就干活去了。
我不忍心让父亲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也由父亲开口说出我想知道的。父亲去忙了，我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哥，跟我说吧。家里到底怎么了！”
哥哥久久没有回复我的消息，不知道是他在忙，还是在犹豫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肚子饿了。现在早就过了吃饭的点，再加上中午没有吃饭，我现在的胃有些难受。但是家里是绝对一点吃的都没有的。
我死死盯着手机，生怕错过哥哥的信息。过了一会儿，手机响起来了。
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通了。
“小妹。”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家里出事了。”
尽管早就猜到出事，但是等到听到哥哥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我的眼泪还是流下了。
“我知道。”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唉！”哥哥深深叹了口气，“妹，我们家，欠了高利贷了！”
这下我才是真的彻底懵了。
父亲是个好父亲。他对家里的每一个小孩都是一样的，好吃的一起吃，好玩的一起玩。即使是在农村这种重男轻女思想最为严重的地方，在其他的父母急着把自己初中还未毕业的女儿送进工厂时，父亲坚持让姐姐读了大学，而且也从未想过要让家里的哪一个孩子辍学。
父亲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十分优秀的人，除了穷。然而，就因为这无伤大雅的小缺陷，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父亲迷恋上了赌博。
虽然赌博是犯法的，虽然政府下发了严查赌博的命令，但总是有些人不怕天不怕地，在街边依旧摆着赌博的摊子。
父亲迷上赌博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开始没日没夜的绕着赌摊转。晚上基本不回家，白天又回去睡觉。于是，父亲为了不失去他的工作，他把自己的工作，托付给了和他同一个老板不同工作时间的哥哥，自己继续忘情在赌场中。
有一天，父亲突然出现在家里。坐在沙发上，一脸沧桑的吸着烟，不说话。
长期的日夜颠倒使父亲看起来老了许多，鬓角的发几乎全白了。
“怎么了？”急着去帮父亲上班的哥哥看见父亲脸上的忧郁，不由得问。
“我欠了别人的钱。”父亲说。
“又要多少？”哥哥皱了皱眉，这已经不知道是父亲迷上赌博后第几次伸手要钱了。家里的存折上原本还有一笔小存款，但现在已经全被父亲输光了。
“20多万……”父亲掐灭了烟头，又重新点燃了一支。
“二十万！你怎么不去抢？”哥哥被惊呆了。全家不吃不喝赚一年都估计没有二十万，而父亲，就这样丢了现在根本就没有的东西。这要怎么样才还的了？
于是，家里人都开始疯狂借钱。最后没办法，父亲只好跟高利贷借了15万。
后来的事情就不用说了。高利贷的钱，父亲怎么可能还的了？于是在无数次受威胁时，父亲选择逃到了有钱的姑妈寻求帮助。
可是姑妈却连1000块都不愿意借，又何来150000肯借？
没办法，父亲知道回不了家了，于是就连夜安排车子，把母亲和哥哥姐姐都接过去，唯独忘了我……
哥哥说完之后见我久久没有说话，于是把电话挂了，我的心瞬间就崩溃了。
父亲和哥哥都有说会把我接走带到他们所在的地方，可是，这谈何容易？我在家乡还有学业要完成，莫非是要我转学吗？我不明白，我也害怕。
3
我独自一人在债主们都知道的出租屋里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晚上，早上起床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而在早上第一班回学校的公车上，我竟然又遇到了林晓炜——那个送我回家的男生。
“hey！筱琦同学。”林晓炜原本是戴着耳机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座位上，兴许是因为看到我，就走了下来。
车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乘客，我跟他面面相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再加上我心情不好，所以有一半的路程我们两个人都是沉默着的。
“诶……”林晓炜率先打破了尴尬，“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学校啊？”
“我……”我难道会说是因为怕被债主来追债的时候认出来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在家无聊，没事可干。你呢，师兄？”
“没事做？”林晓炜看了看筱琦的脸，眼睛已经肿的有点不像话了，很明显是哭过，而且还哭得很厉害，“不然……你陪我去图书馆吧？”
我看了看林晓炜认真的表情，心想反正回了学校会更加难过，倒不如去图书馆看看书，消磨时光。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我和一个前一天还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起，除了图书馆以外还去了一些比较好玩的地方玩了一天，午饭也是一起吃的。
我和林晓炜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和一个比我大的男生，我不怕他会认识我的同班同学，于是，我主动敞开心扉地和他聊天，除了家里被高利贷追债的事。而他，林晓炜也把我当哥们似的给我讲他的事 也讲笑话哄我开心。
一天的时间，等我们回到了学校时，我们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了。
我装作一个家里一切都好的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后来虽然每周都有周末了，我却也还是不怎么回家了。
等到了高考放假的时候，我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跟我说，七天的假期我不能留在出租屋里，他会来学校接我。
知道这个消息后的我心里竟然有些紧张，没有特别喜悦的感觉。我告诉林晓炜，我的父母要带我去旅游，我很开心，林晓炜也很为我高兴。
放假那天，林晓炜帮我拿着一袋又一袋的衣服和书站在我和父亲约好的地方等他。
等了父亲很久也没有来，眼看着林晓炜的公车就要没了，我的心里也有些着急。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我看到有一辆跟哥哥的一样的白色汽车朝我们开过来。
“来了来了！”我突然兴奋起来急着就要走。那汽车在快要到我面前的时候突然开始慢了下来。于是我更确信那车就是来接我的，可是却似乎又一些不对劲……
我停下了脚步，在离那车还有十几米远看着那辆汽车发呆。我终于发现了，那辆车的车牌号与哥哥的不一样！
我吓得赶紧扭头就跑，而林晓炜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辆车停下来后走下了两个男人，直直的朝我走来。一边走一边喊着父亲的名字问我父亲跟我是什么关系。
我吓得到处跑。在那辆停下了的车后面还有一辆汽车，也是白色的。那才是哥哥的车。
那些人想抓我来要父亲赔钱，可是却没有想到父亲其实一直就在他们的后面。我觉得有些好笑。
林晓炜仿佛明白了那两个男人是来抓我的，于是冲上去拦住了他们，好让我趁机跳上哥哥开的车。
那两个男人被林晓炜阻挠后开始对林晓炜拳打脚踢，多亏了在学校门口，保安听到有打架的声音就出来救了林晓炜，而且还在出来的时候按了报警器，警察来后就把那两个男人带走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林晓炜说的。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我正巧在烦恼怎么样才可以不用再躲躲藏藏的。听林晓炜说完，我突然才想起来有报警这个最直接的办法。于是我就跟我父母说可以选择报警，毕竟高利贷是不合法的，赌博也是不合法的。只要法官说出父亲不用赔偿赌博而欠下的债，那么家里人就可以不用再害怕。
我们报了警。
然而似乎这样做了之后并没有什么用。
我所居住的这个美丽的小城，警察对赌博的打击也就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对高利贷，警察更加是管不了的，也懒得管。而那两个本来要抓我，却因为林晓炜的阻挠被警察带走的两个男人，到了警察局后没过24小时就出来了。
4
林晓炜的尸体是在他家后面的河里被人找到的。
或许是因为我被保护得太好了吧！那群人无论如何都抓不到，也找不到我在哪里。我在那天上了哥哥的车后，就已经躲起来了，跟着父母一起。
没有我，就找不到父亲，也就无法逼迫父亲付给他们现在比本金还高的利息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林晓炜呢？
林晓炜只不过是一个好心把我送回家的陌生人，为什么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替我这个陌生人死？
难道，就因为林晓炜替我拖着他们，帮我和父亲逃过一劫吗？我不明白。只觉得那些人疯了，而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有一个人用林晓炜的微信发给了我一些截屏。那个人说，林晓炜会希望我看到的。
那些截屏里的，都是林晓炜的日记。
原来，早从我踏入高中的那一天，我和林晓炜就见过面了。作为学长的他，负责给新生们指路，搬行李。而那天我的行李就是又林晓炜为我搬上的六楼，而且他对我，一见倾心。
其实我何尝不是呢？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厚着脸皮要一个陌生人帮忙搬行李呢？
可是，因为父亲的赌债而欠下的高利贷，为什么要害死一个与此事毫无关系的喜欢我的男生？
我又回到了学校，独自一人。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些高利贷的人都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一直执着于抓住我来威胁父亲。
不过这次他们很顺利的就抓到我了，然后就开始得意地要给父亲打电话。
还是上次那两个人。我也确定他们就是杀了林晓炜的人。
我的口袋里有在实验室里偷出来的五六支温度计。我也没打算干什么，只是听说水银有毒，想试一下。
那些温度计不小心从我的口袋滑落，摔碎了。此时此刻我被他们关在了一个房间里，他们在旁边守着守着就睡着了。
我有意识的避开那对玻璃渣，却发现他们没锁门。于是我就溜了出去，顺便用脚艰难的把门锁上。
双手被捆着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这些事的。不过，他们必死无疑。
恢复了自由，我却没有去报警的意思。我在学校附近的早餐店看到有人汞中毒死了，怀疑是他杀时，我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看来，这次我是真的该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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