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天边垂下来的乌云拉得比裹尸布还长的下午,申浅死也没想到,当他看到尸体的一刹那,瞳孔猛的收缩了,大脑里的血都凝固了,眼前的这具尸体竟是当年同他一起东渡日本的前妻——尹晓萍。
此刻,晓萍身上穿了件和服,脸上还化了妆,像新月的光一样,平和地躺着,看起来依然生动。
“晓萍!”申浅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没有应声,尸体依旧旁若无人地躺在那里,显然她已是在奔往黄泉的路上了。
竟然是她(一)
日本人很迷信,从不让尸体乘电梯,一般都是由搬尸工从楼梯间背下来。
此刻的申浅也同行尸一般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把晓萍的尸体从八层高的公寓楼梯上扛下来,送到火葬场的。
只记得出租公寓的房东对他说:“花野真衣小姐(晓萍在日本的名字)没留下任何遗嘱,也没有财产。之前法医已经来验过尸体了,是吞服了大量安眠药自杀的。”
申浅刚刚作了个噩梦,梦里他看见晓萍的的手和脚都变成了纸飘带,一个只有头颅和飘带四肢的怪物。
其实在她死以前,申浅一直很恨她。当年晓萍毅然抛弃了自己,投身于一个日本株式会社富商的怀抱,可他并不想她死啊!偏偏自己又是那个搬尸工,亲眼目睹了晓萍最后的结局。
(二)
申浅是个搬尸工,说白了就是扛死人。
早年,在国内他就背过死人。记得在他家对面的一排小平房儿突然又一天着起了大火,申浅奋不顾身地去灭火,当他发现很多人被烈焰无情吞噬,身体被烧成黑炭,不仅面目全非,甚至男女难辨。于是他把尸体一个个的从废墟里背了出来,这其中也包括他发小儿的双亲。
为了救火,申浅的手落下了点残疾,工厂的活儿他没法干了,后来国家给他安排到了环卫清洁队,一辆破旧的三轮清洁车和一把大扫帚。
申浅并没觉得扫大街有多丢人,可微薄的工资却让他捉襟见肘,家里穷,还有一个半瘫的老娘和一个弟弟。
本来他也想像别人一样下海当个体户,可“无奸不商,无商不奸”,昧着良心挣钱他真干不来。于是他下了班就去捡破烂,当板儿爷,还去过码头扛大包,但多挣的两子儿还不够日渐飞涨的物价。
就在申浅一筹莫展的时候,被火烧死父母的发小找到了他。当初房子被烧了,父母也没了,发小就搬离了那里,后来没了消息。
发小请申浅去高级餐厅吃了一顿大餐,又带他到小酒馆里。俩人一边喝酒一边感慨人生,最后都留下了热泪。发小说他娶了个日本媳妇,丈母娘家里很殷实,于是就跟随媳妇去了日本。这次回来探望姑婆还有这个当年把他父母尸体背出来的发小,经多方打听才联系上了他。多年没见,看到申浅现在的窘境,发小主动提出,如果申浅愿意,他可以帮他办到日本。
早就听人说,在日本涮一天盘子挣的钱比中国国营大厂一个正式职工拿的月工资还高,好多人更是销尖了脑袋想去日本,甚至不惜倾家荡产。
出国无疑是一种机遇和挑战,最主要是能挣更多的钱,这对申浅的诱惑太大了。于是他把生病的老娘托付给弟弟,毅然决定,走!
(三)
因为家里穷,申浅一直还耍着光棍,根本没个姑娘正眼瞧他。但自打他能出国的消息不胫而走,他就成了出土文物一样的稀有和炙手可热,忽啦啦涌来一批如花似玉的追求者,上门提亲的也络绎不绝。当然谈到结婚和处对象都要又个先决条件:就是要把女方也办到日本去。
申浅很愿意理解她们提出的这一要求,毕竟大家都想改变命运嘛。最后,他选了那个叫晓萍的姑娘,外表看上去还算乖巧、文静,模样也清秀。
申浅支支吾吾地跟发小提出,能否把他和准备结婚的未婚妻一同办到日本。
申浅焦急的等待着,过了一段时间,发小终于来信儿了,他俩可以一起出国,他和媳妇同意作担保并帮忙出点钱接济一下。
时不我待,申浅和晓萍迅速领了结婚证,草草办了喜事,带了点随身物品和一本日汉对照辞典,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飞向了陌生的国土,申浅简直热血沸腾了。
漂洋过海(四)
到了日本,临时住在发小一个外出办事的亲戚家,但最多只能住十五天。发小让申浅利用这十五天出去找个便宜地儿住,在打打零工先适应一下。
“妈、弟,等我去了日本找到工作,我就每个月都寄钱回来,将来咱家会有好日子过的!”这是申浅临走时对家人说的话,于是申浅到了日本,第三天就找了个餐馆,去涮盘子了。
申浅不会日语,不过他觉得语言用不着专门学,人生活在那个环境里,不会也得会,于是他有时间就拿出来那本从中国带来日汉对照辞典熟背。更何况,日语一半都是中文字,瞎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涮盘子一小时可以领到六百日元,一天干十二个小时,加班还有加班费,满打满算下来,一个月有三十万日元收入,如果换成人民币也有一万元呢。
申浅一边打工一边找房子,日本的房租贵得令他咋舌。动不动就从十二万日元到十五万日元,最后加上媳妇带来的一点积蓄,他们租了个九万日元一个月的小单间儿。
房子只有巴掌大,但生活设施很齐全。地上铺了草席,冰箱、衣架、折叠桌、电炉、彩电... ...甚至房东还特意隔了个刚好转身的浴室,可以随时都能洗上热水澡。
物质条件比老家强多了,简直像酒店一样豪华。和晓萍又是新婚,申浅感觉涮着盘子就进了天堂。
温馨的小窝(五)
为了多挣钱,申浅啥都干,挖沟、刷油漆、做清洁工、卖包子、倒垃圾,直到有一天,发小来他家,问他想不想挣大钱。
申浅问:“想啊,做啥能赚大钱?”
发小说:“扛死尸!这种活儿需要把子力气,不迷信就行,一般日本人不干,就是中国穷学生们也觉得太下贱忌讳,但干一次能挣六千日元。不过想干的也不见得就能干,因为这活儿在日本好多都被黑社会控制了,他媳妇家多少沾了点黑社会的关系,才有这机会给他。”
申浅想了想,来日本,也没想过要找个多体面的工作。他不会像一些胸怀壮志的人那样产生悲壮感,用以掩饰自卑心理,这只是一个工作而已。当然这工作绝不会有什么乐趣,而扫大街也没有什么乐趣,但所得的报酬却有天壤之别,飘洋过海不就是为了挣钱嘛!
于是申浅欣然同意了,一天他能接到两三个请求背尸的电话,也就是说可以挣到一万二到一万八千日元。一个月的收入可以和日本大公司的课长不相上下了。
更何况,在日本扛死尸,听到的总是连声的谢谢,接受九十度的鞠躬。这比他以前扫大街时,一年都听不到一声谢谢,偶尔还遭受同胞们带着厌恶的白眼和绕开他时突然加快的脚步。
(六)
就在申浅谋划着干几年以后,就能翻身致富了,媳妇晓萍却离他而去了。晓萍在离开他之前一直在一个小酒店里当服务员,某个株式会社长常来这家酒店应酬,看上了眉清目秀的晓萍和她胸前那两朵浮云。虽然他已经有老婆了,但却还一直贪恋美色。
这个有妇之夫先是送花、送首饰,又为晓萍买了华贵的衣服,还租了一套公寓房和小汽车,每月给她三十多万日元,于是就这样,晓萍心甘情愿的被人包养了。
当晓萍最后跟他摊牌的时候,申浅气急了,死尸他也不扛了,堵着门不让她走。于是晓萍给富商打了电话,送来一百万日元。申浅拿着钱正要往晓萍脸上拽的时候,看见她鄙夷的翻着白眼,一副铁定不跟他过了的表情顿时绝望了。
他收了钱,放她走了。然后他直接来到了夜店,女招待个个画着大浓妆,穿的极尽暴露。申浅喝了这辈子都没喝过的最贵的洋酒,与女招待嬉笑怒骂,他需要彻底的发泄。
一连三天,申浅都泡在那里,据说有个潜规则,连续来三次的顾客就可以私下把女招待带走。于是申浅领了个日本女人,到情人旅馆开了个房间。
顿时,申浅就像当年看《狼牙山五壮士》一样,带着对那个拐了他媳妇的日本人的仇恨,把自己的身体当作雹子一样的石头,狠狠地向床上那个日本女人身上砸去。
于是,就这样一百万日元挥霍了个精光。
发泄(七)
后来,仅有的一次,晓萍曾经找过他。先是对当时的做法感到内疚和忏悔,求他原谅。她说那个有妇之夫的富商虐待她,不仅打她,还在她的乳房和隐私处用烟头烫她,另外那男人最近在外面又找了别的女人。她想离开那男人,求申浅让她回来。看着眼前更加精致漂亮的晓萍,申浅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他拒绝了......
(八)
换季的风来了,鸟儿伸展着翅膀,风吹乱了羽毛。小草儿贴着地皮开始吐露新芽,像是又薄又绿的丝棉。春天就要来了,日本的街头,万人万物都在风的吹拂下,人穿梭着,草换茬着,一切都自自然然。
在风里,申浅一边往小火盆里烧着纸钱,一边自顾自的叨念:
“晓萍,我是以你前夫的名义管火葬场要了你的骨灰。你呀,曾经那么想飞,可中途你却掉下来。”
说到这,申浅挺了挺本已稍弯的脊背,接着说:
“你知道吗,现在搬尸的活儿越来越不好干了,都改成医院直接派人来了。我背了半辈子的死人,这回我再背你一次,咱回该去的地方吧。”
说完,申浅脸上浮现出了笑意,仿佛他带着晓萍,变成了两片会笑的树叶,随着风,飘向了海的那一端......
完
网友评论
有多少人,为了一个钱,一生兜兜转转,累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