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天下
我凝神，费力睁开眼，朝那道声音所在之处望了过去。
距我一丈之外，平底而起一座素雅寝殿，殿前长廊很宽敞，廊下系着好几排淡青色玉石所制的风铃，有风拂过，传来一阵阵“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
我正欲迈步往前走去，长廊尽头却猛然跑出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来。定了神细瞧，不太能看清她的样貌，只依稀可见是个着了袭水色锦衣的小姑娘，身形似凡间六岁孩童。
“阿念，你在哪儿？”
这一道声音突兀响起，那小姑娘似乎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小脑袋立时朝四下一扫，而后小跑几步，行至寝殿的一扇门前，一手提裙一手伸出推门而入。
她携风而去，霎时掀起殿内的层层帷幔，淡青色的帷幔飞旋而起，将她小小的身影全部遮了去。
“阿念……”随声而现的身影，瞧着是个少年，眼覆白纱，一袭玄衣烈烈如染浓墨。
我默默瞧着眼前的场景，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这样的场景，我在梦里见过。
晕青的帷幔，廊下的清脆声响，以及那个眼覆白纱的身影……我都见过好多次，可我仅有的记忆中，丝毫没有他们的存在。
我晓得自己仍身处四方镜中，晓得眼前一切都是幻妖根据我内心深处的记忆所化……
可我委实不知，那些记忆里不曾出现的场景，那个我在梦中见过多次，却无比陌生的人，到底是谁？又和我有着怎样的关系？
这些人，这些事，这些场景，我曾经是不是都见过、经历过？如果是，那玄衣少年口中的“阿念”一定就是幼时的我？可他又是谁？这处寝殿又在何处？娘亲呢，幼时的我又为何没与她在一处？
种种一切，都疑而不解，不得而知！
“阿念，你站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我吓了一跳，抬眼去看，却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然朝我所站之地望了过来！
他一袭玄衣如墨，极尽张扬朝四下铺开，目之所及，再无一丝其他颜色，只他衣襟处的一株淡青色玉莲，在重重浓雾里熠熠生辉。
少年的眼睛明明被白纱覆着，却似乎能轻而易举地瞧见我。
“你在叫我吗？你是谁？”我轻轻迈步朝他靠去。
他未曾理会，仍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片刻，他忽而身形一动张开两臂，半蹲了下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带着疾风从我身后跑出，风风火火撞进了那少年怀里。
少年闷声一笑立起身来，双臂微抬将怀中的人儿往高举了举。
一阵迷雾突起，朦朦胧胧中，又一道素浅身影款款而来。
“娘亲……”
“娘亲！”
两道声线同时响起，前者软软糯糯满心欢喜，后者惊喜交加话中有悲。
我立时加快了步伐，却在快要到娘亲身边时被一道透明屏障给挡住了。
便在此时，少年怀里小人儿突然偏了下头，朝我望来。
白雾甚浓，她的神情隐隐绰绰瞧不太真切。
“你想留下吗？”我听她这样问我，语气软糯且空灵。
“我为何要留下？”
她似乎抬手指了指身边的人，“这里有你的身世之谜，有娘亲，还有……哥哥。”
“哥哥？”
“对呀，哥哥，他最疼我了！你如果不留下，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还有娘亲，你也会失去她……”
“难道留下，就能知晓我的身世，就不会失去娘亲了？”
“当然，只要你留在这儿，过往种种苦难与遗憾都不会发生，所思所念也都可如愿。”
我静默半晌，方轻笑道:“莫非在这四方镜中，需要你们幻妖诱导入阵之人，亲口说出什么话来？就像……”
我故意将语调拉长，露出一副欲说不说的姿态，果然便见她指腹攥紧，身体微微前倾，似期待我能说出什么令她满意的话来。
“我不会留下，也不愿意留下。”我启唇轻笑，素手一扬唤出上清，“听闻进入四方镜中，只需找到你真身所藏之地，毁之，便可出。”
我话音刚落，周遭一切竟皆缓缓散去，刹那间又重现初入时一片白雾茫茫的场景。
玄衣少年和娘亲的身影也早已不在，只那个一袭水色锦衣的小身影，迈着轻快的步子朝我走来。
周围的浓雾向四下散开，她的面貌也逐渐变得清晰，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赫然竟是幼时的我。
“既然你都说了不会留下，那我也没什么法子了。”她驻足，双臂负于身后，朝我露出一个调皮的笑来，“那你只能找我的原身所藏之地了。”
我上下打量她，“不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吧？”
“如果是，你要杀了自己吗？”
“你是幻妖，可不是我。”话音未落，我执上清刺去，然剑尖还未触及，她的身影便化作一团烟雾朝四下散开。
“真可惜，你猜错了。”原先的软糯女声，被一道空灵男声所取代。四周的轻雾擦着我衣角缓缓飘荡，隐隐绰绰的雾气里，一位身形修长的素袍男子，旋身立于我面前。
“是有些可惜，但你……却很可怜。”我目光随着他身形游走，“生于此也必将亡于此。”
他微抬下巴，神色很是倨傲，“谁生谁亡还不一定呢！”
我笑了笑，“我家有位上尊大人，他常与我说，这万物生灵道法自修，本无好坏之分，皆因其做了什么事，才有了善恶之别。你困于这四方镜中，初次迎敌便遇上了我，想来也没什么机会做些坏事吧！”
“你想说什么？”
“我想饶你一命！”
他静立半晌，忽而笑出声来，“说清楚些，是你想求我饶你一命，还是……”
“是我，想饶你一命！”我郑重其事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眸中有疑，片刻勾唇一笑，却在瞧见我的动作时，猛然僵住了。
我半蹲下身，执上清倒垂而下，剑尖直指脚下这片无边无际的透明镜面。两物甫一相触，刹那间光隐雾落，周遭一切都开始缓缓碎裂。
“初入此地，便觉脚下这片透明镜面有些怪异。”我微微抬眼，“若我猜的不错，你原身所藏之地，便是这里吧！”
面前男子神色一变，身形一闪猛然向后掠去。
我手腕一动，上清剑身微微一颤，而后金光溢出，极速钻入我脚下镜面之内。但那些金光并未朝四下散开，只是盘桓在我身侧，蓄势待发。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抬眉，与他四目相接，“我饶你一命，你替我做件事，我们各取所需，一举两得，可好？”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
“这四方镜中的天地任你操控，可你连外界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吧？”
他微愣，片刻后唇角一勾，微微阖目，一瞬又睁开眼，“我晓你心中事，自然可观你之见闻。”
“那不一样。”我收了灵气，松开上清，慢慢立起身来，“借旁人之力，还不如自己亲身体会来的好。”
“你……你是说，要带我出这四方镜？”他有些不可置信。
“对，饶你一命，给你自由。”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以真身起誓，应我一诺。”
“若我不……”
“我没有时间等你考虑。”我重新将上清握住，“一、二、三……”
话音一落，霎时金光再起，如浪潮一般向四周极速而去，眼瞧着面前一切都将覆灭……
“好。”他猛地闭目，咬牙半晌方恨恨地道:“我答应！”
我及时收力，止住了上清剑所有袭击。
他目光随着我的动作而动，在确定自己已无性命之忧后，方双手环胸，以一副极其看不惯我的神态望过来，“都说你们仙神怜悯，慈悲众生，今日一见，委实不敢恭维！”
“传言四方镜中的幻妖，以周身修为迷惑入阵者，若败，便以死来殉，今日一见，却是名不副实。”
“你……”
“嗯？”
他胸口起伏多次，终是将一抹羞愤之色压下，转而道:“你确定，要保我的命？”
“不错！”
“保我命的同时，还要破出四方镜，带我一同出去？”
“不错！”
“用什么法子？”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我唤回上清，语调轻松地道，“起誓吧！”
他一时无言，静了一瞬，方断断续续地道:“我……我答应就是了，起誓什么的便不需要……”
“需要。”我立时截住他的话，提醒道:“在我这里，你可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似乎很是不满，但却碍于此刻种种，不得不缄口不言。
许久，他深出一口气，身形一动化作一阵烟雾覆在镜面上，而后，浅淡的灵气自其四面八方而来，顷刻间又重新显出一个素袍身影来。
想必，这才是四方镜中，幻妖的真身！
“吾，幻妖半池，今以真身起誓，允……”他语调一顿，望向我。
我启唇，“归灵墟七华。”
“允……归灵墟七华一诺，遂她一愿，若违之，永不容天地。”
话落，一丝极淡的银光自他眉间显出，而后游走其身，片刻后一分为二，一半重回他眉间，一半飞速而来，隐于我眉心。
“行了吧！”他神色很是倨傲，语气中也多有不服。
“行了。”我应声之际，略思一瞬，又叹道:“啧，半池？什么鬼名字，难听死了。”
他哼一声，不依不饶道:“呵，七华……我听着也好不到哪儿去！”
“贪生怕死之辈！”
“诡计多端之徒！”
“住口！还想不想出去了？”
“就算我不想，你此时也不能不将我带出去，不是吗？”
“……”
我愤愤瞪着他，许久未言一句！
若非不是为了梦中那些，我记不太清楚的幼年琐事，我怎么会耗费几千年修为，只为将他带出这四方镜？
想我堂堂上仙之尊，竟被这一介小妖冷嘲热讽至此……
哎，这交易，果真十分地不划算！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