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身躯在顷刻间化作飞灰,仿佛清晨的梦境般不复存在。
但倒塌的城墙与半数被吞噬的城市还在,就像是一只巨大蛞蝓爬过时留下的痕迹般深深地刻印在这片被即将沉入黑暗的大地上。
而被吞噬的那一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在煎锅上的牛油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未被吞噬的那一半死气沉沉,就连一座还能保持着原先形状的房顶都找不出来。
奥萨的斗篷在从废墟吹来的风中猎猎作响。他半跪在地,一只手紧握着深深插入地面的焦黑断剑,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挂在身侧,在夕阳最后的照耀下宛如一座漆黑的雕像。
他铠甲下跃动的火焰逐渐平息了下去,仅剩下微弱的火星偶尔从缝隙中飘出。那只金红色的独眼在全封闭的兜鍪中冷冷地凝视着地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要将眼前的这一切深深地铭刻在脑海之中。
“我不会忘记你的。”他轻轻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请你安息吧。”
他将那枚印着巨龙的徽章小心地放在一个浅坑中,然后用砂土将其掩埋了起来。
“你没事吧?”少女远远地站着,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说道:“没有哪里受伤吧?”
“手断了。”奥萨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不要紧,谢谢你的关心。”
少女扬了扬眉毛,然后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去。
“谁关心你了……”她嘟囔着说道:“只是讲个礼貌而已。”
“那就谢谢你的礼貌好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此时夕阳正好彻底沉下山去,黑暗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只有他那身褴褛的风袍下包裹的铠甲散发着星星点点的暗红火光。
“你不需要包扎吗?”少女看着他那条无力地垂在身侧的左手道:“或者医生什么的……”
“如果有医生愿意给我包扎就好了。”
他转过头来,但面孔被兜鍪的面罩遮住了,看不到表情。
少女突然感到了些许的心酸——明明是驱赶混沌,为人们预警的人。却不得不要承受人们的误解、厌恶和空穴来风的恐惧——但他什么都没有向别人解释过,只是默默地地接受了人们对他的恶意与自己那与诅咒几乎没有区别的命运。
还有那像是成为他的背景音乐般的孤独。
“你对这样的生活满意吗?”她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承受这样不被人所理解的孤独的?”
“如果混沌还在世上肆虐,那么我便永远不可能感到满意……”奥萨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扶住废墟中残破的墙壁,跌跌撞撞地一边走一边说道:“至于孤独……一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混沌夺走了你的什么?”
少女跟在他后面冷不丁地问道。
“你又被夺走了什么?”奥萨头也不回地反问道:“一部分的人性?记忆?还是哪个内脏?”
“我关于自己的过去与家人的记忆全部都消失了。”
“真是羡慕你。”他冷冷地说道,但语气中并没有什么羡慕的色彩:“我失去的是所有的记忆和几乎全部的人性。”
少女不知道该如何搭话,便只好保持着沉默跟在奥萨身后。
“收养你的那个酒吧老板什么都知道。”他缓缓地说道:“不管是我的身份还是我杀他的目的——在我师父的那个时代,他曾经被我这样的'厄兆'从混沌的灾厄中救出过两次。”
“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讲。”少女有些生气地说道——尽管她也不明白这股怒气应该针对谁:“就连和我讲起'厄兆'的传说,也从未提及过你们其实是击退混沌的存在。”
“他这么做是对的。”奥萨向着群山的方向走去:“'厄兆'最为有效的特点就是威慑力和象征着'邪恶'的形象。如果我们的面目为众人所知,反而会让我们很是苦恼。”
“说到底,你杀死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也看见了我在混沌爆发前竭力寻找'温床'的样子了。”奥萨头也不回地答道:“为什么不自己思考?”
“他成为了混沌的温床?”少女有些哀伤地自语道:“难怪他说……”
“他大概有预感吧。”奥萨将空荡荡的剑鞘费力的用一只手重新背到身后:“一般而言成为温床的人直到混沌爆发都不会察觉——但是人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个体上的差异很大。所以就是有人能够预感到——也正是因此,在不同的人体内爆发出的混沌也会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少女微微地点了点头,像是在沉思些什么般一言不发。
“那么现在你能够原谅我了吗?”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问道:“毕竟我们以后要朝夕相处,我不想总是因为这件事而产生隔阂。”
“你这句话一点诚意都没有。”少女眼神复杂地将双手交叠在胸前,但脸上的表情却微微放缓了一些:“原谅你或许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毕竟你一剑砍掉了威廉爷爷的头……”
奥萨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地重新转过头去。
“但是……还是谢谢你了。”少女小幅度地别过头去,轻轻地说道:“如果威廉爷爷变成混沌的话……我还是庆幸他没有承受这样的痛苦。”
“不用谢。”奥萨耸了耸肩:“我憎恨混沌,但却尊重每一个成为'温床'的人——对于那些知晓自己命运后却坦然接受之人更是如此。”
“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少女轻声肯定道:“虽然他只是一个开了三十年酒吧的老板。”
两人沉默了片刻,各自思考着自己的事情。
“喂,你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的。”
“是,但我想听你自己说。”奥萨用那只独眼灼灼地望着少女:“意义不同。”
“那么你呢?你叫什么?”
“我之前介绍过的。”
“意义不同,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少女做了个鬼脸,想了想后又补充道:“尽管我对于你杀了威廉爷爷的事情还是很在意,但不用管我,到下一座城市时应该就能恢复过来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奥萨轻轻地点了点头,尽管少女看不见他那隐藏在面罩下的面孔,但此时也应该缓和了不少吧?
“我叫奥萨,没有姓氏的'厄兆'。”
“我叫艾比,没有姓氏。”少女顿了顿,然后补充道:“从今往后开始与你同行。”
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向奥萨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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