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翊寒
那天早饭后，下起了小雪，妈妈说中午包白菜饺子吃。爸爸说：“好呀，我买点新鲜五花肉去。”
我说：“爸，我去吧，你跟妈妈扒花生吧。”大部分花生都用机器脱皮了，但留作种子的花生必须要手工扒皮。
我走的时候街上还没几个人，不忙的冬天，大家早饭吃得晚一些。等我从镇上买肉回来，因为雪不大，下雪的时候又不冷，大街上不少人在玩。他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在说着什么。
看我骑车走近了，他们马上都闭嘴了。都过去一年多了，他们还没消停，还在说我。好在上班忙时，不怎么回家来。只是苦了我爸妈，整天生活在这诡秘的氛围中。
去年秋天，玉米快要成熟时，那个礼拜天休息，我搭前面村子同事的车回家，他要把我送回家再返回去，我没让，因为我们两个村子相隔很近。我下了车，抄近路穿过一片玉米地，快速朝家里走去。
路过那口井时（那口井四周全是玉米地），看见井口摆着一件花衬衣，白底，红紫黄花，叠得很整齐。我过去朝井里看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就回家去了。
到家后我就跟爸妈说了井口有花衬衣那件事，听完我说的花色之后，爸妈同时大叫一声：“那肯定是你王叔家的哑巴闺女的，他们家找她一整天了，都没找到。”说完，我爸跑着去他们家了。
我问我妈怎么回事，我妈说：“她看上后面村里的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开了个电器维修站，挺好的一个男孩子，能干，还和她同岁，都是二十四岁，他们情投意合的。但那男孩子一条腿是残疾，其实安上假肢后，一切都没问题。她爸妈死活不同意，非要她嫁给前村那个五十多岁的哑巴，因为他最近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你应该记得，他叔叔个子太矮，一生未娶，做生意挣了不少钱……这不出事了，肯定是这哑巴闺女想不开跳井了。他们家都找疯了，一天多了，都没找到……”
这哑巴女孩儿其实跟我也同岁，很漂亮很机灵很能干的一个女孩儿，村里没人不夸她，大家也不因为她是哑巴而歧视她。唉，怎么忽然就没了呢？
果然那上衣就是哑巴女孩的……全村人都唏嘘不已……他们家给她处理完后事，都在后悔不该拆散她跟那个男孩子，但后悔也晚了。
快到冬天的时候，王叔和王婶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他们还特意来我家，说多亏我发现了哑巴女孩的衣服，不然那条路很少有人走，不知到哪天才被发现。
然而，不久之后，我休班再回村里时，大家都对我指指点点的，还都窃窃私语。我这个气呀，回家后问爸妈怎么回事，他们慢慢跟我说了，说他们家怀疑是我把哑巴女孩推进了井里，让我别生气，说大家都是闲的，瞎嚼舌根。当时，公安人员都来验尸了，是自杀。
爸妈说：“儿子，你上了那么多年学，看过那么多书，别想太多，咱们管不着别人嚼舌根，自己想开就行。你也知道，现在有时做好事反而会成坏事。”我哈哈一笑，说：“爸妈，你们放心吧，让他们说去，脚正不怕鞋歪。”
虽然这样跟爸妈说，但我心里还是跟吞进一个苍蝇一样恶心。当时同事要送我回家时，我应该别拒绝，那现在就不用处在这诡异的氛围中了。
图片：翊寒
回到一开始，大家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在大街上交头接耳了。都过去一年多了，没完没了了，其间我女朋友也离开了我。我以为时间会淡去一切，谣言也会不攻自破。没想到真不是那样。忽然，心就被堵上了，感觉呼吸不畅。
我回家若无其事地把肉放下，然后跟爸妈撒谎说同学找我有点事，找了根绳子就直奔我们村的小树林而去，一路上眼泪横飞，想想这一年多来受的委屈，想想爱了几年的女朋友，心疼死了。
女朋友跟我分手那天说：“亲爱的，我知道你有多好，大学四年我们形影不离，我比谁都了解你，我也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可我实在受不了我爸妈的唠叨，毕竟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再说，好不容易他们接受了你爸妈是农民这件事。现在忽然出了这件事，他们可找到借口了。亲爱的，对不起！我不能为自己而活。我爱你，但我必须得离开你……”
现在，我彻底忘了父母，只顾自己的感受了。我飞快把绳子套好扣，搬了几块石头垫在脚下。此时，雪下得大了一些，飘飘洒洒的，有些树枝也挂上了雪花，真美呀……
我蹬开了几块石头，绳扣慢慢收紧。刹那，我来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多房子，一片一片的，他们院子里什么都有，好多东西都放在院子里，我路过的时候，他们都院门大开，我觉得好纳闷。于是，我问路上的行人：“你们怎么都不锁院门呀？”
他们哈哈大笑：“为什么要锁院门呀？我们屋门都不锁。”我更惊讶了：“你们不怕东西被偷吗？不怕有坏人吗？”他们笑得更厉害了：“这儿没有小偷，没有坏人，一直很平安，从古至今一直这样。”
我说：“我们那儿出门都要锁门，晚上睡觉也要锁门，不然东西就被偷没了。”我又惹得他们大笑。忽然，我看见我们村那哑巴女孩儿正走过来，身上穿着那件花衬衣，她还是那么漂亮。
这时，他们都跟我说：“你们那儿太乱了，你在我们这儿住下来吧，你一定会喜欢这儿的。”那哑巴女孩也说：“住下来吧，你一定会喜欢这儿的。”我惊住了：“你会说话了？”她笑：“我一直会说话，原来不想说而已。”
我滴个天，这是怎么回事？我又说：“咱们村的人都在诽谤我，说我把你推进了井里，你知道吗？”她咯咯咯笑起来：“知道呀，所以你别回去了，就在这儿住下吧，这儿的人都不会说你，都相信你，你在这儿会生活得很开心很幸福的。”大家都在随声附和，让我一定要住下来。
我被说动了，也不全是，我是真喜欢这儿，我决定住下来。他们告诉我，过去一条河，那一片房子，有我很多亲戚，不算远。我谢过他们，告别哑巴女孩，朝河上那座小桥走去。
我快要靠近小桥的时候，看见河那边有好多漂亮的房子，我姑姑和我姥爷也正朝小桥走来，笑着向我招手呢。好开心呀，河水清澈，潺潺流动，周边风景这么美，而我就要在这儿住下去了。我笑着向他们招手，快步跑向小桥……
忽然，一双强有力的胳膊，像钢铁一样，抓住了我的双手，把我使劲往回拽，我怎么都靠近不了那座小桥。好气呀，我气得直想骂人，使劲挣脱也挣脱不开，我的手被抓得太疼了……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白菜肉饺子的香气氤氲在身边，爸妈看着我喜极而泣。嘿，我说去找的那同学就坐在我身边……完了，我没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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