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上阴霾霾的云稀里糊涂得卷在了一块,把第一滴黄豆大的雨点子砸到了我的脸上,然后又挤成了一团,像是一条拧成绺的毛巾,使着劲,咬着牙。
和我差不多。
我气喘吁吁地站在火车洞头顶的桥上,眯起眼,用瞳孔中心那一道深邃的黑洞,透过几条模糊睫毛的阴影望着这座城市。
怀疑着我自己。
铁轨上的火车鸣着喇叭呼啸而过,撕裂了空气传过来,听上去像是哑了嗓子,堵了口痰。我咬了一下嘴唇,靠上了火车洞的桥沿,火车震起来的波把铸铁的扶手都搞得晃荡了,我上去抓了一下。
握不住,还在晃。
像来来回回不断穿梭在桥梁上的男男女女。
直到那辆绿皮列车的尾巴彻底消失不见,我把那句话也狠狠地丢在了下面,但还是没能跑远,又随着下一辆列车的轰隆声卷土重来。
2
我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从小优渥的土壤总是可以让我不管怎么折腾都能茁壮的成长。并且我对那些地球是圆的,向东一直走你早晚会走到自己出发的那个点,太阳也是圆的,并且能烫死人之类的言论从来都是嗤之以鼻。尽管还是没能逃过一加一等于二,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等于两个苹果的事实,但是学会了举一反三,我指着语文老师突起来的一对乳房说,老师你真漂亮,但是一个小咪咪加一个小咪咪也始终没法变成一个大咪咪。
我还记得她哭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一个二年级的学生侮辱了,又或是无法接受自己生理特征的事实。
王小土这孩子有病!
她把脸都哭花了,跑去了校长室,并且极力地挤着自己扁平的胸膛,让那对刚大学毕业的双乳刚好就露了个边搭在了棕铜色的办公桌上,试图找回什么尊严。
校长低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侧过头看了看我爸,我爸又假装扭了扭我的耳朵,然后校长赶紧拦着说。
“孩子耳朵扭不得,也可能是老师不太会教育。”
我爸没说话,看了看表。
“我还得去市里开会,按老师说的,小土有病,那就尽管教育吧。”
校长怒了,冲着语文老师拍了一下办公桌。
“谁说的!”
她一下把身子都缩了回去,又好像看懂了什么。
从此我好像真的得了什么怪病,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法抑制老师对我的特殊照顾,钢笔,笔记本,词典,甚至是考卷,都被老师塞满了我的书桌。
我回家问我爸,我是不是有病,他火冒三丈,站起来就打电话给了校长,并且在校长和老师的登门致歉下,勉强压下了怒火。
我是有病。
连校长都经常把我叫到办公室里,给我塞几颗糖果。直到那天学校接待领导检查, 我偶然间在领导的小撮人群中看到了我爸,伸着脖子指挥着校长一会儿上东一会儿上西。我才明白,可能校长也有病,但是不知道我俩谁病的更厉害。
一次校长和老师的谈话以后,我下了结论,应该是我病的更厉害。因为老师会给我进行特殊治疗,在每次考试之前拿出考题让我提前做一遍。于是我每次都可以考出几近满分的答卷,让我爸又把老师的教育夸上了天,并且之后在我所就读的语文课本的第一页开始出现老师的名字,列属编者一栏。
我是有病。
因为我在升入中学的考试中,几乎又考了个零蛋。
3
但是我不怕,因为我特殊的体质又顺利地升入了全区最好的中学,并且又配备了最好的老师。
一个抬头低头都会多看我一眼的胖女人,我再也没法用加咪咪的方法调戏她,因为她的胸真的大,更大的还有她的屁股。
对的,我抓住了她的屁股。
并且狠狠地扭了一下,她笑的特别甜,仿佛那个大屁股是一坨打散了的年糕让我无意间又团紧了,弯下身看着初一的我,说了一句。
王小土你真调皮。
又小声加了一句。
领导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我听到了,并且很慌,我紧接着用力扭了一下同桌女同学的屁股,她的尖叫声把全班同学都吓到了,接着哭了起来,像我小学的那个语文老师,并且那声音,很快穿透了玻璃引来了她爸。
你这孩子是不是有病。
结果又引来了我爸。
愤怒的女同学她爸恨不得把我拎起来一顿毒打,结果在我爸刚刚进门的那一刹那又变得温柔起来,上前一个劲的握手。
“谁说小土有病?”
女同学她爸不断认错的样子让我恨不得再去掐一把那个女孩的屁股,不过一点肉感都没有也没什么动力了。
我是有病。
所有的同学都不敢靠近我,而所有的老师都不断的瞧着我,向那个胖女人不断打听着我爸。
“王小土他爸厉害啊。”
“昨天还去省里发言了。”
“是不是会调到市里?”
“那你的事办妥了吗?”
...
胖女人旁边的女老师们在我的办公室特殊辅导课上不断捣乱,这个倒没什么,但是的确被她们说中了,我们全家没几天就搬到了市里。
临走的时候,胖女人送我了支非常奢华的钢笔,我爸用那支钢笔又在语文书上多写了她的名字。于是胖女人乐开了花地把我送出了教室,送出了学校。
4
转学生,不光学习,心理也是需要特殊照顾的。
我爸在市六中的校园里撂下了这句话,于是第二天新的学校成立了转学生互助小组,由一名秃顶的中年男教师负责,没有一点吸引力,但是同为转学生的韩美美吸引了我,她的身材凹凸有致,胸比刚毕业的语文老师大,又比原初中语文老师的小,恰到好处。
每次上辅导课的时候,我总会趴在桌子上隔着空气拿我的手比划着她的胸,左抓抓,右握握,好像就要一口把她吃掉了。
她竟自己凑了过来。
“看什么看?”
我大笑起来,这个小妮子竟然挑衅我。我一把拉她起来,上去就抓她的胸,别问我原因,我有病,我忍不住,尤其是再被挑衅的时候。她身子向旁边一扭,我身子向前一压,抓了她的屁股,又一使劲,狠狠抓了一把。
啪!
秃顶老师一巴掌呼了过来。
把我的脸打得火辣辣地疼,她哭了,我也哭了。我竟然哭得声音比她大的多,在整个小教室里荡气回肠,惹得旁边其他的转校生也吓到哆嗦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秃顶老师是韩美美她爸,那一巴掌的含义可就太深奥了,直接让我脑子又懵了起来,一懵就疼,一疼。
我爸又来了。
还是那个小教室,两个爸爸关了门进行了深入的谈话,而我蹲在门外等着他们,韩美美则在门外忐忑地走来走去,不断躲避着我的眼神和我在地上不断扣着水泥地板的手。
然后又生气地朝我说。
“你会受处分的!”
我害怕了,浑身抖了起来,门开了。
秃顶老师拉着韩美美走了,这一走,就彻底没回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反正韩美美这下又成转校生了。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我竟感觉自己病的越来越重了。
这件事其实已经传开了,但是没听到谁去念叨,又好像谁都不知道,根本和没发生一样。转校生互助小组换了负责老师,来了个老大爷,是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师,眼睛小的在眼镜后面睁不睁眼都看不清,自然也就看不清我去了没去。
5
在校外我认识了金玉文,是一个狠人物,他爸是一个更狠的人物,狠到没人见过他,据说他死了。
金玉文踩着烤串摊子,把袖子一撸,三十秒就灌进去一个绿玻璃瓶啤酒,然后把瓶口伸进喉咙里,嘟嘟囔囔地说。
这一片我他妈的说了算。
我坐在一巴掌宽的马扎上,探着身子,硬生生地看着他妈扭起了他的耳朵把他拽回了家,还扯着嗓子喊。
作业做完了没有!
做没做完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没做过。金玉文是隔壁中学的胖子,却经常在我们中学门口溜达,为了多认识点朋友,他说过一句话。
朋友多了路好走。
挺社会的。
但是自从他交了我这个朋友以后,好像就没了路,我也忘了告诉他,我有病。
那天出校门的时候,老大爷的眼镜掉了,他在校门口摸索着转了一大圈撞到了我的腿,撞掉了我嘴里的烟,抬起头认出了我,又看了看金玉文。
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我爸又来了。
金玉文直接就跑了,可惜没跑掉。
我爸给隔壁中学打了一个电话,从上到下把所有的胖子都找了出来,又叫来了老大爷,挨个比对,我在边上看着竟有种选美的错觉。
金玉文被找了出来,我爸把他叫到了一边,说了几句话,全让我听到了。
“烟是你的吧?”
“叔,我不会吸烟。”
“好孩子。”
拍了拍他的肩膀,亲自送他回了教室。
据说金玉文被下了多项处分,以旷课,抽烟,打架,耍流氓,调戏老师的各种名义,开除了。
也彻底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和他爸挺像。
6
我病得越来越厉害,没有中考就直接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我急了,直接踹开了我爸办公室的门,那个弯着腰的秘书从办公桌底下爬出来,说是捡到了丢了好几天的耳环。
我爸整理了一下衣服,心平气和地坐在办公室两米长的沙发上,又拉了拉领带。
“王小土,拿着。”
甩给我了一张银行卡。
“一中住校,老师就睡你隔壁。”
“我给他?”
“他的给过了,不用管。”
那张银行卡被我握在手里变得滚烫起来,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我的口袋里。银行卡都在了我还会住校,简直是笑话,我撒了花的往外跑,却被隔壁的老师抓住了。
他看上去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板寸的头特有精神,身材还很魁梧,说话全是正经味,播音腔使点劲能把宿舍的窗子震碎,一下拎起了我的领子。
“王小土你去哪!”
我又害怕起来,一出口不小心说出了我的秘密。
“老师,我有病。”
他把我拉到屋里,用着四五十岁的慈眉善目和六七十岁的苦口婆心和我说了一堆,总结起来就只有一句话。
王小土你是个好孩子。
我慌得都快尿了。
一中里的环境让我怀疑像是进了精神病院,所有同学都把目光盯在书本上,而所有老师却好像把精力放在了我身上。
各种轰炸式的辅导,一对一甚至多对一的辅导,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满头听不懂的小星星旋转个不停。我也终于在一个隔壁老师睡得呼噜震天的夜晚受不了了,窜出了宿舍,翻出了学校的院墙,跑向了火车洞的桥。
7
雨点子变大了,也响起了雷,像天空闹起了肚子。也让我浑身不舒服,总感觉哪里不得劲。
“我有病!”
我又冲着桥洞里飞驰而过的火车大喊,声音又被不停地轰轰隆隆完全掩盖了,像个张着嘴的傻逼。
不,病人吧。
桥上的行人开始跑了起来,有一个女人头顶着一个小布包从我身旁跑了过去,那个扭起来的屁股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追了上去,扭了一下她的屁股。
她立马停下来,转回头,扇了我一巴掌,大喊。
“你有病吧!”
我愣了一下,心里竟然暖洋洋的。
“那,你有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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