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无任何起伏,坟墓在我眼里就像是一堆土,那里没有肉体和灵魂,没有我的牵挂。
1、
从小我就营养不良,以至于长到十四岁时,还是一个干瘪瘪的短发女生。
我的个头不高,干瘪瘪的瘦弱。大夫说这不是病,是打娘胎里就带来的娇气。
我的母亲叫陈凤。原谅我还是没法在整个文章叙述中喊她“母亲”,有人骂我无情无义也好,骂我丧尽天良也好。
陈凤四十岁时才生下我,算是老来子。她是我父亲的第二个媳妇,我的家庭怎么说呢,情况比较复杂。我父亲是奶奶喂养的,她一生孤苦无依,不能生育,三十岁时喂养了一个男娃和女娃,算是有了伴。
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叫美娇。没见过真人,但见过墙上挂着的照片。人如其名,干净利落的短发,肤白貌美的美人胚子,可惜美人命不好。她在生下一个男孩长到五岁时又怀孕了。第二胎八个月时,因为什么事我不太清楚,反正是服毒自杀了。死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发现时已经撒手人寰了。这是年少时一直刻在记忆里的一尸两命的悲剧结果。
我从不敢在父亲面前提起日积月累用耳朵积攒起来的往事,就像随风刮起的流言那般,终究其因果关系时,我却乱了分寸。
陈凤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
有时候会感到庆幸父亲第一任妻子的死亡,不然哪有上天馈赠生下的我。
那个五岁的男孩长到七岁时,陈凤生下了我,男孩顺理成章成了我的哥哥。他叫高俞,完美遗传了他母亲的优良血统,长得也是肤白貌美,小学时都是老师抱着读书的对象。年幼时发生的琐碎事早已记不清,只记得跟哥哥关系很好,他是学校的混世魔王,却唯独很宠爱我,打架时挡在我前面,吃饭时总爱夹大块的肉给我。
我跟陈凤的关系以前还是很好的,那时候我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陈凤在镇上小学门口租了一家裁缝店做针线活,父亲在矿山上打矿。每个周末全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父亲爱听广播,陈凤就把天线拉的老长和父亲坐在葡萄树下午睡。那时候的夏天被蝉鸣声盖住,整个巷子堆积的除了蚊子还是蚊子。我和哥哥蹲在马扎上玩弹珠和小牌,落日的余晖洒在他干净的皮肤上。
陈凤很宠爱我,毕竟我是她的老来子。她三十八九岁嫁了二婚的父亲才生下了,只此她的一生再无添任何子女,所以她很霸道的宠我,爱我,把我捧在手心里。
都说人心是自私的,总想私囊把物质给最爱的人,这源于生物和肉体在叛逆时期的迸发性。陈凤的自私到最后愈发严重,她开始嫌弃哥哥。
哥哥读初三时,陈凤宣布哥哥退学。哥哥蹲在麦场外的麦秆处,低着头待了一下午,我找到他时,他的鼻子红红的。
那时我还小,不懂得很多。我知道哥哥是学校的混世魔王,他学习不好,并没有完美继承良好的血统。我一直认为所谓的混世魔王都是被禁锢在肉体和学校的枷锁才导致他们的灵魂被压迫,如果没了这层枷锁,灵魂至少是自由的。
我问他,“不读书不是挺好么?”
他就摇头,然后笑,“你不懂。”
多年后再次回想哥哥这句意味深长的“你不懂”时,我好像懂得了什么。
我问过陈凤,为啥不让哥哥上学。陈凤的回答很简单,“不好好读书就是浪费钱,干脆直接不读拉倒、”
以前我信了,现在看来那是她狭小的自尊心在作祟,她要用省下来的钱供我上补习班,供我读英语,供我上学。她把她的爱给了我,却未曾给过一直喊她“妈妈”的哥哥身上。
可惜的是,这些都是我现在才懂的。
2、
我读初一时,哥哥缀学在“漂亮宝贝”理发店成了理发学徒。
父亲依旧在矿山上班,奶奶老了身体不好,整日都靠着她的陪嫁红箱子坐在炕头,一坐就是一整晚。初中时我上的学校是寄宿制,在离镇子很远的县城读书,每个周五回家。跨进家门时,就能看到父亲在院子砍柴,母亲温柔地端着一碗面糊糊给奶奶喂饭的场景。
这段美好的时光从一开始在心底定格时就觉得是该是一生去留住的美好。
后来才知,这不过是陈凤给我和父亲的一种假象而已,在漫长的夜晚和白日,她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整个家庭和奶奶,那是你不曾想到的另一种阴暗面。
我对她的讨厌,从一个黑摸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开始。
那晚我回家,父亲因矿山加班不能回来,哥哥在理发店住宿,家中只有陈凤和奶奶还有我。凌晨十二点时,尿意袭来,我穿好厚马甲从炕上下来,挪着碎步开门。对面是奶奶的房间,我揉搓着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隔着窗帘看到陈凤搬了一把凳子放在奶奶门口,之后她弯着身子把黄豆粒洒在凳子底下,然后进屋睡觉。我秉着呼吸用最快速度上炕躺下。
我的胃开始翻滚,背后传来的是陈凤均匀有力的呼吸声。
到了凌晨一点钟我还是无法入睡,脑袋里开始反复琢磨刚才的一连串动作。然而此时我没办法去思考其他,我听到奶奶咳嗽的声音,我轻翻身下炕,迈着小碎步翻过门槛到了外屋。奶奶屋内的黄灯亮了,透过窗户能看到她穿衣准备下炕的动作,而门口怡然矗立着的,是那把耀眼且夺目的凳子,还有发着金光的黄豆粒。
我用最快的动作搬了凳子,拿着扫把把黄豆粒扫到炕门前。
一切动作结束时,奶奶摇晃着身子迈出门槛,她唤我的名字,让我赶紧去睡。
这是陈凤第一件无耻之事,我选择了一言不发。
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自私的先驱者。我们一直在生活中告诫自己,大公无私,但这个大公,岂是平凡人都能做到的。我的一言不发,是对陈凤的一种保护,我不知她心里有多阴暗,但那时候我当她是我母亲,我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即使全世界都斗争她,我会选择义无反顾的去保护。
这不是矫情,这是一种使命。
所以你看,我从来都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我的灵魂和肉体都有温度,只是在某种特定的时候,这层温度开始下降,变没了温度。
陈凤对我的一言不发从不理会,她开始变本加厉的在这个家中当搅屎棍。她可以在很晚时打电话喊哥哥回家,理由是家里没钱了,哥哥身上所有的钱都被她在规定的时间段要的分文不剩。她可以在奶奶上厕所时,使劲钗地上的灰尘,有几次撞见我,就停止行动。但日子久了,总会对我的眼神视若无睹。
直到最后的变本加厉。
那晚她继续放绊脚凳时,我按了外屋的开关,她的所有奸诈行动暴露在灯光下,正对面站着的,没有别人,只有我。
陈凤有点尴尬,脸发红。
我问她为什么?
她不说话。
我继续问,“我已经看见很多次了。”
老半天,她才开始解释,“不是故意的,她也活了八十多岁咧,都是半截埋到黄土根下的人咧,早过世早安心啊。我每天都得服侍她,吃喝拉撒的,累了累了。”
我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陈凤打算伸手抱我,被我挡在本空中。
被捉现形的陈凤并没有收敛,她开始肆无忌惮的在家里挥霍任何东西和生物。凡是父亲不在时,她对奶奶恶语相加,开始减少奶奶的饭菜。奶奶压弯的腰经常扶着门栓大口出气,她用干瘪的手擦着泪,嘴里喃喃地说着,“我快咧,你否急,快埋进黄土了。”
哥哥理发学成时,在镇子上开了一家理发店,我经常去哥哥店里玩,那时候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忽略陈凤。父亲矿山不忙时,他就在镇子上帮忙刷墙和打石灰,挣点额外的花销。那时候我就想,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或许那是陈凤的无理取闹,或许是她的一时想不通。
直到父亲发生意外身亡,这个家才算彻底变天了。
网友评论
那时候网络不发达,事件传播几年就再没有人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