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作者: 向冉 | 来源:发表于2017-11-11 17:36 被阅读294次
    爷爷

    2013年年初我询问过爷爷,问了他年轻时参战的一些经历,后来我把几个关键词和时间点记在本子上,那时我没勇气写下爷爷的故事,而今当我鼓起勇气想写下这些时,却怎么都找不着那个记事本。

    爷爷2013年5月去世,我便无法听到他的述说,那段如同激流奔涌的解放时期。只记得他说过:“四野、广西练兵、一等功勋章、五指山、解放海南”。后来我也在母亲那里打听了一些有关于爷爷的过往,今天整理了一下,想让更多人倾听那个已经远去的故事。


    (一)童年

    爷爷生于1929年,是家中的幺儿,也是向家的第八子。爷爷是遗腹子,还未出生时他的父亲就过世了,婆婆是被封建主义残害的女性,她一双小脚,走路一跛一跛的,为了不拖累子女,她就扛着一把小斧头上山砍柴。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婆婆含辛茹苦地抚养爷爷长大。

    在农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七八岁时爷爷还没有犁头高就要在田里犁田,水牛走在前面,爷爷跟在犁头后面,一深一浅地艰难地甩着鞭子。长兄如父,作为最小的弟兄,如果不能做事,凶恶的大哥是不会给饭吃的。婆婆看着田里被牛拽来拽去的儿子,也只能以泪洗面。

    婆婆是关爱小儿子的,怕小儿子今后娶不到媳妇,就早早做了打算收养了一个童养媳。在一个普通农家,小小的童养媳吃吃不饱,睡睡不好,每天做事,坐在饭桌前夹菜还要看大哥的脸色,一不小心菜夹多了,大哥立马一筷子给你打掉。婆婆敢怒不敢言,自己的儿子,家里的吃喝还得仰仗他,也只能自己少吃点,至于童养媳和小儿子也只能受苦了。

    于是爷爷就这样每天做苦力。春耕夏耘,挖土砍柴,播种割稻,什么农活都做,因为营养不良也长不了什么个头,就更别提上学念书。长兄依旧每天给他安排各种事,做不了想要休息就会棍棒上身。

    1949年,婆婆便安排爷爷和童养媳成亲。成亲那天家里挺热闹,新娘的家人都成了上亲,那会儿童养媳的弟弟也来老屋讨糖吃,讨到爷爷长兄面前,长兄一巴掌就把六七岁的小舅子攉在了地上,从没这样挨过打的小舅子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以至多年后七十多岁的他,还记得当年被打的情景。

    婆婆的苦心爷爷并没有完全听从,从婚礼当晚和之后几个晚上,爷爷都睡在了门口的树上,对于童养媳他一个手指也没碰。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日子还是照旧,沉重的农活并不会因为成亲了就会停止,长兄依旧凶恶,不把这个幺弟放在眼里。后来长兄一连让爷爷捡了好几天茶籽,堂屋里捡了好几箩筐,茶籽还没来得及干,爷爷便有了新的计划。


    (二)“出逃”

    没错,爷爷“出逃”了。

    出逃的计划在爷爷心底酝酿了很久,他曾说过,每天遭受暴打迟早他也会被打死,童养媳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还不如一走了之去当兵,就算是死,至少也能在战场上杀几个敌人。

    当时镇上有好些人去征兵,爷爷说过,检兵是很严格,全身上下都要检查。结果他们那一批人,就他被选走了。

    年轻的爷爷,手里从没握过枪炮,在他的过去,他握过锄头、镰刀、柴刀、还有那犁田的犁头。在爷爷的述说中,当年他有幸进入了四野,最初所有的新兵都被安排到广西,在那严酷的练兵场里,爷爷开始学习写字,学习打枪、做通讯员、炮兵、装甲兵……所有兵种的考核他都通过了,在广西的练兵场爷爷得了那枚一等功的功勋章。之后,新兵已经成了老兵,海南的炮火打响便有了解放海南的战役。

    爷爷说起这些时,他不禁落下眼泪。在他心里,那几年是他最苦难的日子,每天都有战友在自己身旁牺牲,鲜血与炮弹飞驰在整个战场,他说自己是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他跟我说过强渡琼州海峡时的情景,面对敌军的美式装备和战舰,解放军依靠小木船,每隔百来米一艘,五人一组,在木船旁边是敌军军舰狂轰滥炸,有不少战士牺牲,其余几千战士成功渡过海峡,爷爷就是其中一位。

    渡过海峡只是解放海南的第一步,海南的地势地貌,不便为战士掩护,敌人的炮火猛烈,士兵无处躲藏。于是五指山下挖出了数条地道,用来藏身的房子窗户以下都用石头筑起,坚固的石头跟士兵的决心一般,直至1950年海南战役取得胜利。

    最后爷爷还来了几句蹩脚的海南脏话打发了我,至于战争的残酷他不忍再述说,就如他常说的那句“太苦了”。

    在我的想象之中,海南是一个椰树环绕,盛产荔枝、龙眼的美丽海岛。我问他荔枝是不是随便摘,爷爷说:“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他说,那边除了水果就属辣椒多,辣椒长在辣椒树上,有时一碗辣椒他们能吃好几天。


    (三)向八爷

    1950年解放海南后,爷爷并没有回到故乡,直到1956年回到湖南,1956年-1962年成为乡、区的武装部长,组织地方武装。期间1957年爷爷与奶奶结婚。1962年县里精检干部时回家,当年婆婆去世。

    从那之后,爷爷安心回到家里,重新握起锄头,在山野田间播种劳作,邻里乡亲都叫他“向八爷”。

    爷爷一生两个子女,姑姑和我父亲。1993年我出生,那时爷爷六十多岁,一头白发。我是在爷爷的百般宠爱下长大的,爷爷用手牵过我,也用肩背过我,时常买些好吃的给我。

    由于父亲常年在外,我就总喜欢跟在爷爷身边,爷爷上山砍柴我要跟着跑,凡事都想体验一下,于是下山时爷爷会用小藤条捆一把细柴让我背下山。挖红薯的时候,爷爷会把红薯连着藤系在一起,然后找根棍子,让我挑回去。施黄鳝我也跟着,爷爷下塘撒网我也要凑热闹,就这样时间看似不紧不慢,却过得飞快。

    随着爷爷的年纪不断增加,我也在长大,去学校里学习的日子越来越多,陪在爷爷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我前脚刚出家门,爷爷就问母亲,我多久会回来。

    那时的我无法把这慈祥的老人和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军人联系到一起。我只知道,爷爷做的刀削面真的很好吃。

    时间一年又一年,爷爷心心念念的孙女终于长大了,而他也八十多岁了,2011年,爷爷在山上砍柴摔了一跤,断了几根肋骨,后来放牛给小牛撞了一角,脑袋摔在田边的石头上,流了不少血,修养了几天,闲不下来的他又出门劳作。


    (四)告别

    2012年8月,做完农活爷爷在回家的途中被疯狗咬了几口,母亲也被咬了一口,当时已是傍晚,住在偏远山区的他们来不及去镇上,于是母亲用土方子给爷爷止了血。但当晚爷爷腿上的血流了少半个晚上,爷爷一直忍着,第二天两人才匆匆去医院止血打疫苗。也就是那一次之后,爷爷的身体变得很差,下半年被确诊为患有冠心病。

    2013年正月,我在新房子里问了爷爷年轻时打仗的故事,爷爷说完后心情都很凝重,我们俩便搬着椅子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日光柔和让人很想睡。大年初六爷爷发病住进了医院,那时爷爷和父亲两人还能在餐馆吃下一钵猪蹄,当晚县医院患者拥挤,于是爷俩还一同睡了走道。同年劳动节,我回家一趟,那时爷爷的状况更糟糕,基本上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时常缺氧,制氧机已经用了好几次。

    2013年5月29日我从学校赶回家,到家时下午三点,那时爷爷看到我并没有认出我来,陪他坐了小会儿他才认出我来,后来便叫我去吃饭。爷爷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了,我用杯子给他装了些稀饭,他艰难地喝了几口。下午五点左右,我目睹了爷爷离开。

    那几天族人们为爷爷披麻戴孝,来我们家的村中相邻无不为爷爷流泪感叹,曾经枪法了得又助人为乐的“向八爷”走了,那个在战场上挥洒鲜血的人真的走了,一名八十三岁的老军人――我的爷爷,真正地告别了我们。

    爷爷的故事远远不止这些,直到此刻我用文字纪念他时,依旧泪流满面。转眼间,我也快要结婚了,远山间向家祖坟里只有爷爷坟墓还没立碑,来年我会和父亲为爷爷立下墓碑,爷爷栽在祖坟旁的桂花每年八月总会开,希望远在天堂的爷爷对我们不要太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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