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暑假到了。
薄荷的专业是家族企业迫切需要的工商管理，每个假期照例要回去实习、帮手。庆春家里没有什么压力，就安心地回去休假，于凡送她上车时，庆春问道：“你怎么过暑假？”于凡说：“我想找份工做一下，实习实习，也分担一些家里的负担。”
建国在校外的人脉比较广，介绍于凡认识了《白马晚报》的下岗记者刘恭明，刘前记者在中心市场开了个装饰店，于凡感觉和自己的专业倒也沾边，于是答应去他的店里帮工。
上班之后，于凡抽时间就向刘恭明请教：
“刘哥，《白马晚报》都做什么内容？”
“没什么正经内容，吃喝玩乐、八卦新闻、企业采风、经济新闻，杜撰的故事，什么都有，晚报都是这个模式。”
“你们要经常去企业？”
“那当然了，不去企业，哪来收入啊？《白马晚报》最好的时候，记者到企业里去，哪个企业不得掏个几万块！报道的好坏，全看企业招待好坏。”于凡暗暗惊讶，刘恭明看他有些疑惑，就继续说：“广告人们可能不信，但是新闻报道就不一样，可信度高，因此企业还是很愿意在报上露面的。但是那时候我的门路不多，业绩少，后来也就下岗了。现在倒是认识了一些人，但是你让我再回去我也不干了。不过这几年这些企业家们渐渐学聪明了，晚报记者的钱也就不那么好挣了。”刘恭明虽然下了岗，但是周围知道他有这段经历的人还是叫他刘记者，他倒也不计较。
于凡的工作除了和别人一样，做些玻璃或者金属的加工外，画花纹、装饰稿这类有难度的活都交给他，同龄的几个小工，初中或者高中就辍了学，只做些木工、漆工的工作。虽然“来处”不同，但是于凡的心里并没有什么高低的区别，只当兄弟一般对待，和大家相处的也就十分融洽。于凡也要用些电钻、刨、锯之类的工具，一双手好了又伤，伤了又好，转眼过了一个多月，也就习惯了这些“粗活”。
刘恭明喜欢做菜，对老婆的手艺及持家抠门又颇有抱怨：“我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都差点没饿死，现在好不容易生活好了，她却什么都不想让我吃，不舍得吃，买好东西回来她又不会做，全都给我糟蹋了。”这天，趁刘嫂回娘家，刘记者就招呼大家放松一下。他亲自下厨，张罗出好几个菜来，恰恰这时候有从乡下进城来卖土鸡蛋的，刘记者正做菜做得兴起，干脆就包圆儿了人家一筐的鸡蛋，煎炒烹炸来个一菜多吃，着实过了把厨师瘾，只是于凡几个人此后好长时间都不想再吃鸡蛋了。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一对一敬起酒来，于凡最怕这种场面，偏偏刘恭明喝得兴起，大着舌头鼓动几个小弟轮番上来敬于凡：“小……杨、小朱、小……马，都跟你们于哥喝一个，敬敬他，你们……于哥一点大学生架子都没有，是个值得交往的好……哥们儿！”
“来，于哥，我先干为敬！”刘记者话音未落，小马已经干了一杯，于凡只得奉陪。
“好！漂亮！来，于哥，该我了！”小朱的酒杯也端起来了。
“痛快，于哥好酒量！我也敬哥哥一杯！”小杨也站起身来。
“我……不是有酒量……我没喝过……白酒……难得刘哥和大家高兴……大家对我都很好……”
“小于是……有酒胆，酒品……啊……正，好样的，来，再喝，哥哥陪你！”刘恭明又和于凡对饮一杯，“好！痛快！再开一瓶！”
“刘哥，我不喝了……我出去下……”于凡此时只感觉肚里翻江倒海一般，一股火烧火燎的感觉一阵一阵地往喉咙口冲，眼看就压不住了。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腿一软又跌坐在椅子上，两边太阳穴嗡一声便要炸开，他挣扎着又站起来，小马赶紧伸手扶住他。
“小于怎么样？没事儿吧？”
“没事儿……你们……继续喝……”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外走，奇了怪了，平素走惯了的地面为什么高低起伏？桌子也晃来晃去，眼前的东西都有了重影。他伸出左手去拉门把手，眼见得在眼前，为什么却抓不到！他一手抓空，人已经从屋里跌到屋外去了，小马和小朱赶紧搀起他，扶着往外走。离洗手间还有一段距离，于凡已经支撑不住了，扶着路边的花墙蹲下身，“哇”地一声吐出来。小马帮他捶捶背，于凡直呕得肝胆欲裂，实在没有东西吐了之后才感觉轻松了些。
“你们回去吧……我没事儿……我吹吹风缓一下……”于凡强打精神。
“行，于哥，你歇一下，赶紧回来，等你继续喝。”小马和小朱返回屋里，于凡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人影漂浮，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躺在小马他们宿舍的大通铺上。
“于哥醒了！来，喝点水冲冲。”小朱递过一杯水来。
“我怎么在这了？”于凡看看四周，疑惑地问，他努力回想刚才的情景，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你啊，喝晕了，我们几个就把你抬我们宿舍来了。看来于哥还真没怎么喝过酒，你不会喝，你刚才喝太急了，还吓我们一跳，以为你真是海量呢！”小杨凑过来笑着说。
“呵呵，兄弟们见笑了！”于凡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回去了。”
“别价，这么晚还回去干啥，就在咱们这睡吧，咱哥几个海聊一晚上！”
“是啊，是啊，别回了，跟弟兄们聊聊天，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于凡就在这名为宿舍实际跟工棚差不多的破瓦房里睡了一晚，切切实实地有了一种“我是农民，我跟我的农民兄弟在一起”的感觉。
3-12
于凡整个假期都没怎么出门，就闷在刘恭明的作坊里埋头工作，中间只短短地回家了一趟，骑车一百多公里，省了十几块车票钱，却遇了一场大雨，淋成落汤鸡一般。转眼到了开学，刘恭明两口子张罗了一桌子菜招待他们几个，顺便也就算给于凡送行了，开学之后他就没有时间再来工作了。饭后，小马他们几个继续开工去了，便只剩下他们两口子和于凡坐着说话。
“小于啊，你哥哥做这破生意，一年到头功夫不少搭，也没见他赚多少钱。这些给你开学零花用，不算多，你可别计较。有时间常回来看看你哥哥嫂子……这几个苹果你拿上，回宿舍给大伙儿分分……”刘恭明的老婆一边絮叨着，一边把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和一塑料袋苹果塞给于凡，于凡看了一眼，数也没数就塞到裤兜里，告了辞要回学校了。
“我送送我兄弟。”刘恭明讪笑着给他老婆打了个招呼，跟了出来。
“小于，小于，等等我……”刘恭明大口喘着粗气追上来，一边往后瞟了瞟，老婆没有跟来。他把一张卷成一个小卷的纸币塞给于凡，紧接着双手握住他的手，“你别推辞，你帮了我很多，哥哥心里都清楚，这是哥哥的一点心意，你嫂子那个人……你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哥你回去吧。”
“好，我回，你骑车慢点，常回来看看啊。”
“嗯。”
开学后，于凡去看过了薄荷，便回来艺专找庆春。两个人照例去湖边走走，自从冬天那次被于凡看光之后，庆春对于凡就不再有那么多避讳，偶尔他牵她的手也就不再闪躲了，两个人牵着手漫无目的地沿着湖滨走着。天渐渐地暗下来，晚风轻送，夹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这里便是荷塘了。高高低低的一大片叶子，零星地缀着白花，因是晚上，只有白花清晰些，粉色和红色的便只在想象里更多，总归看得不是太清楚，有些朦朦胧胧的不真实。
两个人就在荷塘边停下来，靠在石栏杆上说话。天上月影婆娑，湖面灯光闪烁，远处的长堤上机器隆隆，似乎有人在施工。
“你知道吗？”庆春道：“听说是来了个新市长，要把那个长堤挖掉呢，说湖面大了好开发旅游，可惜以前修了那么久才修好！”
“这些人啊，都是习惯了东调西调的，哪里也做不长久，他才不会当自己的家来管理，不都说是‘为官一任，祸害一方’嘛。算了，管他呢，他也没有征求我意见，我也管不了他的事，我干嘛要管他的事，我只管把你照顾好就好了。”
“骗人！”庆春咯咯地笑着，一双眸子格外地明亮清澈：“我啊，我才不需要你照顾呢，你还当我是那个不敢下山的小女孩啊？”
“你还好意思说……不过你那时好可爱，我背你的时候你硬得像个泥塑木雕一样。”
“我那时候怕碰到你嘛……”
“你又没什么东西，拿什么碰我？”
“……你……你又取笑我！”庆春转过来要打于凡，他就躲来躲去，躲来躲去。两个人玩儿累了，重又拉着手往回走。
“你第一次拉我手的时候，感觉好特别……”
“我也是，我第一次有那种感觉，我是第一次拉女生的手。”
“你骗人。”
“真的。上体育课不能算啦。”
“你知道吗？李秋考到你们学校了。”庆春低着头，踢着路上的石子，被于凡牵着的手带着他的手甩来甩去。于凡只简单地“哦”了一声，听庆春继续说下去。
“我有个以前的舍友也考过来了，是我从清河中学转去六中之前认识的，我们上夜自习的时候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呢。她比你应该小一两级，我跟她说我师哥在冀东学院，她还说改天请我介绍认识，好让你照顾照顾呢！”
“你总是给我拉活儿干，还嫌我不够忙是吗，光你我都照顾不过来。”
“我不管，我又没让你照顾，是你自己愿意的。这个女生是我好朋友，我跟她这样说了，你就要帮我！”
“嗯，改天你带我见见。”
送了庆春回去，于凡刚返回自己宿舍，值班室大爷就喊他下来，说有电话。
“哎，马上来。”于凡匆匆地赶到值班室，电话是朱振兵打来的：
“于凡，你忙什么哪？暑假也没回来聚聚！”
“嗯，在这边找了份实习的工作。”
“噢，也挺好……我跟你说，晓晓考到你们学校去了，过几天开学，你记得去接一下。”
“你说谁？晓——晓？”他的大脑有一点停顿了，似乎是死机了多年，刚开始重启。
“对啊，晓晓，梁晓，你别说不认识啊。我通知到你了，你要记得啊。”
“哎，她……她在……”
朱振兵已经挂线了。于凡手一松，听筒滑落下去，转啊转啊，绞在一起的线分开又绞在一起，绞在一起又分开，又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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