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作者: 西有记 | 来源:发表于2019-02-01 00:03 被阅读23次
    向死而生

    莫非被一辆疾驶的轿车掀到路边的沟里,昏迷过去。轿车没打灯光,没踩刹车,似凭空飞来。

    莫非醒来,发现脑子摔坏了。记不起自己是谁,记不起任何电话号码。更糟的是,他一无所有了。没有手机、没有钱卡、也没有证件。

    莫非躺在人工喷泉旁,是狗舔了他脸上的伤口痛醒的。面前是个圆形广场,四周立着伞形的路灯,镀了金的,闪闪发光。

    喷泉的水池水里,映出他那张完全变了形的“怪物”般的脸。头臃肿得像个大南瓜;脸上的伤口,从左眉骨斜贯鼻梁,直逼右嘴角,眉骨和鼻梁塌陷。撕裂的那块皮肉,像条蜈蚣趴在脸上。衣服上半干的血渍,和屠夫的围裙没有分别。

    莫非吓得大叫,却发现叫声沙哑干糙,像公鸭的“嘎嘎”声,自己都听不清楚。

    从相貌到声音,莫非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莫非感到全身的疼痛一起袭来。头的肿胀和脸的火辣,都敌不过左腿筋骨之痛。小腿骨折断了,随着脉搏的跳动,仿佛有锤子一下下锤击,痛到彻骨。加上三伏天劲爆的阳光,头上的汗珠不停往下滚。

    广场到处都是滚烫的水泥地,四周的树木全是笔直高耸的乔木,没有可以乘凉的低矮树荫。

    汗湿的衣服,等到夜幕降临时冰冷地贴在身上。凉风透过单衣薄裤,颇有刺穿肌肤的意图。他爬到一块草坪上,总算不那么冰冷,渐渐昏睡过去。

    第二天清早,饥饿开始肆虐着莫非的肠胃。加之昼夜的疼痛折磨,他虚弱无力。附近看不到饭店,连家面馆也看不到。只在斜对面,有一家白天还亮着灯的便利店。但是不知道多久能爬过去。

    要越过宽阔的广场,还得翻越几个台阶,对莫非来说难度太大了,他必须轻装前进。得先把那条累赘的断腿包扎起来。

    莫非看过缺臂少腿的乞丐趴在滑板上,包裹着残肢。滑行起来轻盈飘逸,就像在飞。

    他在垃圾箱旁找到废纸板和方便袋,把腿包扎起来。包扎好的腿,像一根滑稽的木桩。委屈它啦。

    莫非像一只蜗牛慢慢蠕动,爬到肘部和膝盖出血,才到达那个遥不可及的便利店。

    他想爬上台阶时,涂着鲜艳口红,嘴上叼烟的女人吼着让他滚开。又对他吐一口浓浓的烟雾,呛得莫非咳咳不止。

    莫非爬过一个垃圾箱时突然想起,他曾经看过乞丐在里面寻东西吃。

    这个想法让莫非激动不已。他贪婪地盯着垃圾箱,仿佛里面不是垃圾而是喷香的美食。莫非爬过去又胆怯地缩了手,环视周围没有旁人。

    他咬咬牙,伸手在垃圾箱里一阵狂翻。一个咬过的包子滚了出来,莫非刚咬一口,就一阵狂呕。差点儿把胆汁胃液吐尽了。呕过后更饿了,饿到胃疼,虚汗淋淋漓。莫非又重新在垃圾箱里找寻。找到半包方便面,大啃起来。辘辘饥肠得到些安慰。

    垃圾箱给了莫非一线生机。毁坏的容貌成了他的护身符。真是因祸得福!

    第三天,广场上人山人海,锣鼓喧天。这是某公司开产品推介会。请了老年舞蹈队,少年表演团。广场四周人行道上,不时穿梭着残疾乞丐。

    刚走过一个,拖着音响,伴唱“妹妹坐床头”的“一只手”。紧跟着一个,匍匐在四轮滑板上,两只手长在背上的“飞人”。这些形态各异的乞丐,携带着收钱盒,胸前还挂着二维码。对莫非而言,他们的装备堪称高大上。

    莫非拖着断腿,拿着垃圾箱里刨来的餐盒,可怜兮兮地卷缩在角落。就是这么简陋的工具,一天也收了二三十元。

    买来的面包和火腿,让莫非体力恢复许多。可是这已经花去了一半的钱。而且,广场上这样热闹能多挣钱的日子并不多。

    莫非觉得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正在他愁眉苦脸时,那个拖音响唱歌的“一把手”走过来,低声道:兄弟,你这样单干,不饿死才怪!

    莫非一愣,问道:什么意思?“一把手”听到莫非的声音怪怪的就咧了咧嘴。又神秘地说:我帮你引荐加入我们团队。如今干什么都讲团队、讲协作,单打独斗行不通了。

    莫非犹豫了一下,那家伙就从裤裆里摸出个苹果手机发信息。很快来了辆面包车。莫非半推半就上了车,被人蒙上双眼,车呼啸而去。

    车子好像没有离开市区,转一圈到了目的地。

    揭掉蒙布,等莫非慢慢恢复视觉,发现自己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东倒西歪着奇形怪状的残疾人,空气里弥漫着靡靡之音。

    大厅中央的沙发上,侧卧着丰乳肥臀的女人,手法娴熟地给断臂男人“揉背”。挨着的茶几旁,窈窕淑女,把冒着白沫的啤酒,往独腿男人嘴里罐。歌声、笑声,声声入耳。

    莫非正看得入神,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见是一个长着三只手掌的人,是这里的老三。

    老三指着大厅介绍:这儿是残疾人自救会,那位是会长。那个揉背男人朝莫非挤挤眼。这位是二副,那个独腿男冲莫非笑笑。

    介绍完毕,老三道:请告诉我姓名!

    莫非答道:不知道!

    老三听到莫非的回答愣了愣继续问道:告诉我住址,工作单位。

    莫非:不知道!

    老三:告诉我电话号码

    莫非:不知道!

    老三“啪”一击掌。好!以后无论谁问你,都说“不知道”。而且,你说话的声音很有特色,前途无量啊!

    莫非皱皱眉说,可是,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呀!

    老三:对,我们不问过去,只看现在。

    他指指大厅里各色人等:他们中间有高官也有富豪。出生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嘛!人生有各种的意想不到,比如那些达官显贵,意想不到昨日无限风光,今天却变了模样。

    加入我们,让你好吃好喝好玩。白天工作,夜晚消遣。收钱平分,月入过万。

    这位号称神级训导师的老三侃侃而谈。

    次日,莫非鸟枪换大炮了,胸前也挂着收钱码,又重新包扎了断腿。包扎布是一幅大尺度的日本美女图。

    莫非爬在四轮滑板车上,手里拿着铁抓,往地上一扒,车子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这天是周末,广场上游人如织。莫非的收入很快翻番了。

    几天后,老三说莫非很有天分,问他想不想谋个职位?莫非不解地看着他。

    老三说,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会论资排辈。你现在看到的大厅里人,只坐阵指挥,偶尔到各个码头视察检阅,不用风里雨里出工了。

    莫非问要熬多久,才能到不出工的级别?老三说,通常要一年以上。不过也有捷径可走:本着越惨官越大,越残级越高的原则,提供快速晋升通道。这叫付出才有回报。所以,你想早升职,就可以截只胳膊锯条腿。

    莫非大惊失声!

    老三安排两个大胸翘臀的女子,把莫非伺候到天昏地暗,沉沉睡去。

    早上莫非醒来,发现自己的左腿没了。妈呀,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呜呜嚎叫。

    老三过来安抚道:男子汗,嚎啥嚎?长痛不如短痛。我让医生检查过,你这腿骨折后没有及时治疗,已经感染了。导致骨坏死,再发展就成骨癌,你小命都难保。我们替你作个主,截掉算了。而且,我违规给你申请了“自愿截肢”,等你伤好就升任“老九”。

    再说了,你还能办到伤残证,拿补贴呢。

    莫非绝望了。他必须尽快逃离魔掌,否则,可能变成四肢全无的肉礅子。

    截肢创面愈合后,莫非成了“老九”。

    这天,莫非借口视察上街。因为莫非是“被升职”,所以随时被监视。老大安排几个随从跟班。莫非决定孤注一掷。

    按规定,视察者必须坐电动轮椅,带收钱工具。既方便又可以体验生活。

    莫非打算把轮椅开往街边的警务平台,随从们见莫非意欲逃跑,立即散开摆阵,从几个方向拦截。情急之下,莫非抱着非逃即死的决心,冲向路口疾驶的轿车。

    莫非躺在医院病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他不停地叫喊:我不是乞丐,我不是乞丐!

    医生说,你不是乞丐,可又不记得任何人,包括你自己的名字,不记得手机号,不记得家住哪?我看你,不是外星人,就是神经病,要么是骗子!

    莫非有口难辨。

    他有老婆有孩子有亲人有情人,有同事有朋友朋友圈;他有驾照有护照有微信支付宝,有银行卡存款有别墅;他有学历有资历有阅历有职务,有权利地位有名望。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拥有这一切。他也没法证明他就是他。

    莫非陷入了无底的深渊,逃不掉死不了活不好。

    脑CT检查,莫非脑部有积血。医生清除了莫非的脑积血。他很快恢复了记忆。所有过往的人和事重回脑际。

    莫非首先想起妻子和女儿。

    贤妻良母型的妻子,和他结婚生子后,就成了地道的家庭主妇。除了上班就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莫非在她身上找不到爱情的味道,更别提情调了。

    女儿上小学了。这几年,莫非除了权利就是女人,哪有时间陪女儿?现在想来,女儿的模样儿就像一块蒙了雾的玻璃,模糊不清。

    对妻子和女儿的记忆如水中望月的感觉,让莫非痛苦不堪。

    莫非三十出头,风华正茂,随着事业的飞黄腾达,爱情也遍地开花。

    莫非最钟情的女人要数妮娜。她是个不得了的女人,经常把莫非折磨得精疲力竭灵魂出窍,恨不得永远不再见到她。但没过一晚又不得不想她。要早知道妮娜征服男人的手段如此高明,莫非就不会去勾搭另几个女人了。前几任都花了他不少银子。这个要包,那个要链子。

    妮娜不同,她从来不要,都是莫非主动送她。莫非不会轻易送些不值钱的东西,只送过一套别墅,还有XX上市公司的股份。这股份本来是给莫非的,市值也就三千万吧。就落在妮娜的名下。

    当然,莫非投在情妇身上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也不是大水漂来的,是莫非利用权利之便“变”来的。权和利,就如人的身体,本来是健康的,又生出肿瘤来,本来是良性的,又变成恶性。

    那天晚上,莫非的“靠山”和他单独见面。

    先让莫非喝上两杯压压惊。然后暗示道:莫非,你这个拆迁办主任,被检查组盯上了。最近三五天,可能会找你谈话,或者有更直接的方式或更大的动作,你要有心理准备。

    两杯酒压不了莫非的惊,莫非颤抖着又喝一杯道:市——长,你——说——咋办?

    市长:三十六计走为上。去澳洲的护照我给你办好了。

    市长掏出护照颤抖着放在莫非面前。莫非呀,我一直待你如手足。你我是生死之交,出了事就怪老天无眼。要咬掉舌头咽肚里。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啊!

    市长说着哭出声来,紧握住莫非的手。

    莫非痴呆地一言不发。

    市长送莫非出了小酒馆的包间,交待道:莫非,安全起见,我俩分头走,我不用车送你了。你就安步当车吧。

    保重!保重!保重!市长抱拳拜别。

    市长见莫非非常害怕,担心他把事情搞砸,就开车尾随到一个没有路灯没有监控的地段,把莫非撞进沟里。市长下车查看,见莫非面目全非,且没了气息。料想单凭尸体不可能查出他是谁。就把他身上的手机、证件、钱卡全部带走,好让他“消失”。

    深夜,莫非死而复生,半梦半醒中呼救无应,艰难地爬到了广场。

    市长没有料到检查组釆取闪电行动,在莫非“消失”第二天,他就被双规了。

    检查组在市长家里查抄罪证时,发现了市长没来及销毁的莫非的遗物。市长供认杀死了莫非,警方却找不到莫非的尸体。警方发布公告,悬赏莫非的尸体。

    对市长杀人经过的报道,莫非是从医院的墙壁电视里看到的。

    莫非想现身。可转念一想,若是现了身,自己所犯罪行,和残缺丑陋的形容,如何苟活于世,如何面对亲人?

    勿相见,意难断。

    莫非又成了乞丐,他要忍受一切屈辱和痛苦。只为能守望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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