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的病人

作者: 巴玛苏罗 | 来源:发表于2022-06-30 23:45 被阅读0次

    八点过一刻的天空,留下了最后一抹夕阳昏黄,而后,灰蓝色将之覆盖,夜来了。

    牧野区,前进路,193号附近,精神病第二附属医院,尤为引人。

    连希从这路过了三次,今天是第四次。

    看到“精神病”三字,连希脑子里潜意识地把这儿归划为不正常人群所待处。她想起了自己看过的小说,也与此有关的类型。小说里的虚构写述,再怎么美化也掩盖不住“精神病”的本意,就给人一种压抑感,满是悲凉。

    五月的下旬,雨天未多,三十多度的天,热浪缓缓地在空中飘动。连希在这儿观看了一场表演,一场悲凉的表演。

    医院伫立在相邻主干道马路的拐角处,往里走是一条算不上商业的商业街。美容店、服装店、小吃麻辣烫、地摊、水果摊......人流涌行,喇叭声,鸣笛声,说话声,小孩哭声。场面热闹又杂乱,像是一场未经彩排的闹剧,每个人汗流浃背。医院显得大而孤立,被钢筋水泥的冰冷感框住,定格。

    医院外的人是小丑,医院里,病房楼每一扇窗户后,都站着一位满脸狰狞,看戏的病人。

    连希看到一对母女从医院门口出来,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大概十四五岁,清瘦的容貌,眉毛微皱,不安的打量着四周。妇女紧了紧握着女儿的手,看向女孩,露出一个刻意从容夹杂牵强的笑容。

    这是女孩不知时隔多久,经过医生同意可以出来的时间,妇女很高兴,说要带女孩出去买好吃的。

    “妈妈,我是好了吗?我能到外面来是好了吗?”女孩站在医院门口,挪动不了脚,她太紧张了,她有一秒钟的恍惚感觉到了窒息。

    “囡囡乖,你看,我们不是可以到外面来吗,那就说明你好了,不紧张,你只是太久没有接触外面了而已。”妇女抬手摸了摸女孩的手,用哄三岁小孩的语气轻声细语地说。

    女孩低着头,看着身上的病号服,看到手上的留针头,“那为什么我还穿着......”女孩固执地喃喃自语。

    妇女不想女孩陷入她自己那无头绪又不愿意清醒的自我世界,牵起女孩的手,开口打断:“囡囡,妈妈带你去吃你喜欢的糖油粑粑,哦,还有章鱼丸。走,你看看还想吃什么,我给......”

    女孩好像从钻牛角尖的思绪里找到了答案,变换就是一瞬间的事。她甩开妇女的手,双手抱头,微干的嘴唇颤抖着,在原地不安的徘徊,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你骗人,我没有好,我怎么会变好了,我还穿着病服,我今天还在吃药,很苦很苦的药......为什么我还没有变好?对,我有病的,我有病,妈妈,我有病......啊”

    持续了一天的平和情绪,打破了,无厘头的。

    女孩的喊叫引来了路人和摊位老板们的注意,目光源源不断的看向医院门口。

    妇女头皮发麻,她脑海里浮现出医生的话,‘应激反应’、‘适当人群’、‘脱敏治疗阶段’。妇女看着女孩心想,是不是过度了?她看着女孩,努力忍住就要从眼眶流出的眼泪,顾不上周遭的目光,抬手捧起女孩的脸和她对视,说到:“嘘...嘘..囡囡乖,没事...没事...你马上就好了,马上了,我的囡囡没病,没有......”妇女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安抚女孩,她后悔带女孩出来了,她只是太想急功求成,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了。

    路灯将医院这片儿地照的忽明忽暗,地上女孩的倒影似有若无的,好像要消失了。

    连希看着这场表演,开场是猝不及防的,结局亦是如此。

    今晚的天色格外的漆黑,这条街被两边的梧桐树和路灯罩住了,这块小天地的街道依旧人流嘈杂,热闹拥堵。妇女不再欣喜着买什么好吃的,她转身牵起女孩的手往医院里走,灯光照映在她的背上,黯淡,弱小。女孩像是之前治疗时平和的印记都是装出来的,困在她内心深处的野兽终于压制不住了,终于,爆发了。

    “我不回医院!我...我讨厌医生,我讨厌吃药,我讨厌......很疼的..很冷...到处都是眼睛,看着我...啊!滚开...都滚开!”

    女孩推开妇女往主干道马路上跑去,泛白的脸颊因为激动喊叫的缘故,有了些红润。女孩听不到路人制止声、妇女的声音,她奔跑的有些踉跄,她想干嘛?她是想逃离?还是什么?一声“囡囡”从她的封闭世界里硬闯进来,她无神的眼眸闪着泪光,有一瞬间亮了。

    伴随着最后一次歇斯底里,“啊!”

    女孩终于停下来了,终于,停了。

    连希看见了红色,这个舞台上的所有小丑都停下手边的事,表演准备结束了。接着,马路上错乱的车辆,围观的人们,妇女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知谁的声音,“去,去医院,叫医生...”妇女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抱起女孩,往医院方向跑,用尽全力的跑。连希心想,看,都不需要打120,一转身就是医院,不想再进医院的女孩终究还是进去了。

    连希这次不再路过这个一看就知道需要什么样的病人的医院了,她也不再是路过了。

    “走吧,我们也进去。哎,真是造孽了,谁家孩子是这样的,够受罪的,哎。”

    身边爸爸开口说话,他忘记了自己的女儿在身旁,有点口误遮掩了。连希想,也是,要什么顾虑,“精神病”三字,自己马上也要贴上这个标签了。

    世界上那么多人,那么多的情绪,无病呻吟就显得太过于普通和渺小了。没有人去定义这类人应该怎么去活,也没有人去定义那类人应该怎么去死。

    连希跟着爸爸走进医院,她想起刚刚的女孩,最后留给连希的印象是一抹红色,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结局。鲜艳的,泛着光,红色的。

    连希看见一个老太太从医院大门出来,她在笑,同身旁的人笑。进进出出的人,有的也面带微笑。是不是每个人的伪装太过于真实,大家都是高级演员。

    连希朝着医院里的病楼望去,不知道每扇窗后面有没有站着看戏的病人,他们看着,看着仅仅有尽收眼底的那条街,每天都上演着戏。连希幻想着,看戏的时候,会笑吗?面无表情?还是狰狞?

    连希的脚踩上病房里的第一个台阶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精神意识不受自己控制的时候,灵魂是否也随之背叛自己?

    多时而过,前进路的街道,表演,随着仅剩的路灯,华丽落幕。

    天黑请闭眼,没有获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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