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芳邻
原本以为住进陈家是要演一出“婆婆调理小媳妇”的老套戏码，现实却是只有我跟陈维杭两个人在孤独地表演“相敬如宾”。至于观众，似乎只有心不在焉的陈爷爷一人，最多还可以算上一直在侧幕偷看的保姆阿姨。
我知道，陈维杭的父母一定以某种形式、从某个角度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就是不露面。
一周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按照之前说好的，我们可以回我家过周末。
为了落实这感人的政策，我决定在周五晚上好好表现一下——下厨做饭、讨好一下陈爷爷。
本来我对自己的厨艺也没什么感觉，只不过在这边吃了几天阿姨做的饭，才变得“盲目”自信起来。
周末的下班时间，同事们个个归心似箭，所以没有人发现我不寻常的急切。
从博物馆出来，没几分钟就到了陈维杭家。
进门的时候，迎接我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场景——梅田将军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脑子里原本想好的怎么忙活这一顿晚餐的那些步骤化作一片空白，我在门口呆了一秒，才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伯母好。”
“嗯。”
好歹是出了个声，没把我晾在那。
“我跟刘阿姨说好了，今天晚上我来做饭，”我赶紧主动承认错误，再厚着脸皮卖个乖：“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没有，你随便做吧。”梅田将军还是没有抬头，“一会儿家里有客人，你要做就抓紧时间，不然就直接让阿姨做吧。”
准备梅田将军的晚餐已经属于附加题，没想到附加题还带附加题，又冒出个客人来……骑虎难下。毕竟我不能说“您和客人的饭还是让阿姨做吧，我带爷爷出去吃。”
我硬着头皮问：“有几位客人呢？”
“一家三口。”
脑子里飞快地估计了一下工作量，勉强可以应付。
“那我去准备吧，应该没有问题。”
“好吧。”梅将军没有别的吩咐，继续坐着喝茶。
我赶紧跟陈爷爷打了招呼，就换衣服去厨房忙活起来。
好在阿姨准备了充足的材料，又是很好的的帮手，我才有足够的时间煎炒烹炸、调味摆盘。
就在我点火煮上一锅什锦菌汤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我自告奋勇去开门。
大门打开，一对中年夫妇一位年轻姑娘映入眼帘。中年男子一身军装，两位女伴则穿着入时。
“您好……”
忽然发觉，我来做迎接客人这件事其实很别扭。我不知道怎么称呼来的客人，也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加了句：“请进吧。”
“欢迎欢迎，快请进。”这时候给我解围的竟然是梅田将军。她从客厅的沙发快步走来，挡在我身前。
“梅院长，您好啊。”中年男子热情洋溢在脸上。
“梅院长”，“梅阿姨。”随行的一老一少也纷纷和梅田将军打招呼。
“这是你女儿吧？”梅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不论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的姑娘，眉目含笑：“老曲你好福气啊，有这么漂亮女儿。”
“过奖，过奖，不懂事的傻丫头一个。”
“爸——”姑娘不干了。
“老曲你这可就小心眼儿了。女儿好也不用藏着掖着吧，谁还能跟你抢是怎么的？”万万没想到，梅田将军也会开玩笑：“虽说我家有个儿子吧，可他还没下班呢。”
几位一边说笑边往客厅走，我在门口听得有些错愕：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不苟言笑的梅田将军吗？
我忽然又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他们也是观众吗？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叫醒了我：“麻烦把我的外套挂一下，真丝的，别弄皱了。”
眼前的这位是曲小姐，正递给我一件藕粉色的短外套，一眼便能看出是矜贵的料子。
反观我自己，宽松的米白色薄针织衫外边罩了一条黄白竖条的围裙，的确太像个小保姆了。
“好。”
我保持微笑，毕竟是服务行业出身，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刚伸手准备接住那件高贵的外套，便被人拉住了手臂。
“我来吧，”声音有点冷，不过还算熟悉，是陈维杭：“你忙你的去。”
陈维杭替我把曲小姐的衣服拿进了衣帽间，我则迅速地溜回了厨房。
曲小姐看着陈维杭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也没怎么介意的样子，优雅的转了个身，也往客厅走了。路过衣帽间的时候，她故意多瞄了一眼，正好就等到了陈维杭从里边出来。
“我认识你，你是陈维杭。”曲雅菲一脸狡黠的笃定，好像认准了陈维杭会对他报以热情：“我叫曲雅菲，是你的新邻居。我哥是曲志鹏。”
她的确认识陈维杭，因为他是她堂哥曲志鹏的铁哥们儿。可惜曲雅菲不知道，她堂哥没怎么跟陈维杭提过她这个妹妹。即便提过，也不足以让陈维杭记住。
“哦，你好。”
“我哥经常提起你，说你们一起玩到大。”
陈维杭心想，这姑娘套近乎套得生硬的很，曲志鹏怎么可能吧他们的事念叨给一个小姑娘听。但他也不方便拆穿，所以还是礼貌的“嗯”了一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客厅，客厅里三位相谈正欢。陈维杭跟客人打了招呼，又去书房看了看爷爷，才上楼换衣服。
等到他出现在厨房的门口的时候，我已经把一锅汤盛进了大汤碗。汤汁浓白，甚是好看。
等阿姨端着汤碗出了厨房，陈维杭才开口：“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怎么成了被质问的那个？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给爷爷做点好吃的。”
陈维杭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做就做了，反正他们也就是隔壁邻居。”
陈维杭并没有提，客厅里坐着的曲松，是刚刚得到晋升的副司令，军职不在梅田将军之下。而他的夫人家里，有着庞大家族企业，他夫人本人掌管着家族在全国各地的所有的温泉度假区和私人会所。
“我做的菜不贵跟你们家丢脸的。”怎么听都觉得这顿饭做的真是出力不讨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维杭识相地赶紧改口风，“我是想说你不必做这么多，下次直接让阿姨做就好了。”
“就当是阿姨做的呗，反正我也没打算过去吃。”
“那怎么行。”
“那些都是你妈妈请的客人，我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女朋友。我逃不开这个饭局，你也别想逃。”陈维杭忽然上前来解我的围裙：“再说了，爷爷也不会让你自己躲起来的。”
说完，他把围裙往灶台上一扔，便拉着我出了厨房。
我和陈维杭跟在阿姨后面，来到餐厅门口，走进四位“附加题”的视线。里面的人聊得正开心，就像没有发现我们一样。
这时，陈维杭突然轻轻戳了戳我的后背，说：“你去叫爷爷出来吃饭吧。”
我眼看着餐厅里的聊天停顿了一下，又继续。
瞥了一眼陈维杭，我点点头、往书房走。权当他是为了让我少尴尬一会儿吧。
陈维杭一脸云淡风轻的入席，微笑地面对老曲家的三脸茫然。
等我跟在陈爷爷身后回到餐厅，气氛已经恢复，所有人有说有笑。包括陈维杭。
见老爷子入席，一家三口又起身打招呼。老爷子则是和蔼地笑着，说招呼不周。
虽然没有人给曲家人介绍我是谁，也没有人向我介绍曲家人，可我坐在陈维杭旁边，大家也就都心照不宣了。
“对不起啊，我还以为你是来帮忙的呢。”曲雅菲客气地跟我道歉，我才知道原来保姆还叫“来帮忙的”。不过我猜曲小姐也是尽力了。
“没什么。”我不太会和这样的女孩子聊天，只能礼貌地微笑。
“你是陈维杭的女朋友？”
听她的语气，好像她和陈维杭很熟。至少，跟她哥哥一样熟。
我望着曲雅菲质疑的目光，不承认也不否认，却摆出事实：“我住在这。”
这戏，我也是越演越驾轻就熟，甚至还有精力欣赏她神色的变化：她的表情由好奇和质疑，变到讶异和不信，每个表情都很到位。
不过很快，她也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挑了挑眉，不再说什么。
其他人不动声色的把我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却没有半点反应，继续讨论着他们的国政要闻。只有陈维杭微微勾着嘴角，把一块厚实的鱼腹肉夹到我的碗里。
这是奖赏吗？
我不客气地笑纳，心里却怨念道：“陈维杭，你还笑得出来！”
陈家人和陈家的客人相谈甚欢。我却像是个不相干的人，既插不上话，也不能离席。
偏偏陈维杭此时不知道抽什么风，一个劲儿的往我碗里夹菜。而我心里郁结未解，胃口不好，碗里很快就堆得像小山一样。
“想什么呢，不好好吃饭。”
陈维杭又在我的碗里放了一块肉，同时在我耳边低声提醒，应该是我的心不在焉已经明显到令人发指了。
“没什么。”我收敛心神，低头夹起碗里的鸡腿肉。
“一会儿吃晚饭，咱们就回你家。”
“真的？”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一下子就让我精神百倍。然而得意忘形的同时就没控制住声音，引来了满桌人的注视。
“哪来那么多问题，赶紧吃饭。”陈维杭倒是处变不惊，又往我碗里添了一条青菜。
“陈老好福气啊，孙子这么优秀，还找了个这么会做菜的媳妇儿，瞧瞧这一大桌，真是了不起啊。”
这位曲叔叔终于想起我来了。
不过，他怎么就敢断定这桌上的菜都是我做的，又敢说我是陈家的孙媳妇？
爷爷但笑不语，梅田将军却不是很淡定，“就是些平常手艺，本来是想让阿姨做的，她非要自己来，让你们见笑了。”
梅田一边说，一边看着陈维杭，陈维杭端着饭碗专心致志地吃饭，像是没看见、没听到一样，于是梅田将军继续道：“再说了，他们俩现在还只是男女朋友，没谈婚论嫁呢，老曲你可别乱说啊。”
这话可一点都没委屈我，客观又公道，虽然算不得友好。
陈维杭没有像之前那样顶撞梅田，却不急不徐地开口：“的确，我婚都还没求成呢，不敢叫媳妇儿。”
语不惊人死不休。
梅田将军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明知道是她儿子捏造的说辞，却也不能说破。
见梅田脸色不对，曲松笑着圆场：“年轻人，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好一支万金油。
之后，我就没有再出现在他们的话题里。
饭后，曲松一家三口很快告辞离开，爷爷和梅田将军各自回房，我则自觉地去厨房洗碗。
“别弄了，去收拾东西吧。”陈威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到他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要给他个白眼。
“这里阿姨明天会搞定。”
“就差一点了，再等一会儿。”我现在好像只敢跟他坚持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把我从厨房拎了出来。
“哎……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我有点理解不来他的举动。
“因为你家睡得舒服。”
什么意思？我更糊涂了。
——管他呢，我们又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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