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感动,近些年被放大了很多,动不动就能感动一个国家。在我看来,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较“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更让人百转千回。
一、哭
一家医院,经常能听到哭声的地方无非有三:急诊室、手术室、ICU。我们医院的手术室和ICU在同一层,哭声特别频繁,听到哭声意味着有人命悬一线、有人癌症确诊或者有人身故。当然这些哭声都来自手术室大门之外,因此那天隐隐听到室间里有哭声时,我疑惑地打开了门。
这是一台刚做好的手术,女孩从全麻中醒来,两只手紧紧攥住被角,秀气的小脸哭得通红,站在床边的同事不停地安慰她:“别哭啦,手术已经做好了。”一听这话,女孩哭得更凶,几近于嚎啕,我纳闷地看了一眼同事,她示意我看向女孩的下半身——空虚的左侧,我用手按了按被子,一直到大腿根部都是空的,女孩应该是刚做了截肢。
拿起病历,我翻看了一下,女孩才17岁,骨肉瘤,在上级医院辗转诊治多次后,无奈回来接受截肢手术。
“我还这么年...年轻,以后的路...路怎么走啊?!”女孩紧闭双眼,拼命摇头,泣不成声。
一句话说得我们都红了眼圈,我想了想说:“刀口疼么?疼的话,我们再给你用点药。”
“刀口不疼,我心...心疼啊!”女孩边哭嚷边坐起,想摸摸空虚的左腿,那种想摸又下不去手的动作让我一下抓住她的手臂,我说:“别动,这手还扎着针呢,瞎动会肿的。”
女孩根本不听劝告,她蜷曲者、挣扎着、挥舞着,哭得无力而又绝望。一旁的同事建议用点镇静剂,不然这么闹腾也没法送到她爸妈手里。
哭声戛然而止,“不不,我不哭了。”女孩睁开眼,用手抹去眼泪,努力控制自己的泣声,说:“我忘了...我妈还在外面...我不能哭,她会难过。”顿了顿,她说:“能帮我擦一下脸么?我现在一定很难看。”
擦干泪痕后,女孩一张白皙的脸显得特别水灵,只是眼皮还是红肿着,她眨了眨眼睛想说句话,眼泪却又滚落下来,滴落在腮边,又湿了一片被角。“嗨,我没事,我得坚强!”她安慰自己:“以后装上假肢,一样可以跳舞。”
我别过脸,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同事的声音有点哽咽,她说:“那送你回病房,别难过了啊。”
站在手术室的过道里,我揉了揉眼睛,有点酸。
远远地 ,突然听到女孩清澈的声音:“妈,一点都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我的眼泪忽然没控制住......
跪二、跪
五年前的一个夜班,产科通知急诊剖宫产。
“媛儿,快,前置胎盘,她本来要去市妇幼的,突然胎心异常,快!”妇产科大吴主任一路喊着奔进手术室。
“前置胎盘,胎儿宫内窘迫”,我跳起来立马跟上了发条似的,迅速给产妇做好麻醉监护,完成椎管内操作。铺手术巾单时,她突然对我说:“我之前上网查过,知道前置胎盘的凶险,最坏的结果我们也心里有数。这是我的二宝,大宝在门口等着我们,拜托了!”
入行久了,有时觉得患者就等同于监护仪上的各项监测指标,仅凭监护声音的强弱快慢好似我就能评价一个生命,但在那时,肩负着一个女人对自己和胎儿生命的渴求,我感觉真沉。
然而事与愿违,一切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产后大出血,为保住子宫急诊行介入下子宫动脉栓塞术,栓塞失败,再回手术室切除子宫。
当我再次在手术室门口见到她时,她全身已插满导管,整个人苍白而又烦躁,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她的丈夫紧紧攥着她的手说:“别睡,醒醒,别睡!”她摇晃着脑袋,意识渐渐模糊。
我接过推床,正想带着她赶紧飞进手术室抢救,突然她的丈夫跪了下来,伏在床边大声说:“坚持住,孩子们在等你!”
见过很多种的跪,有年轻的母亲单膝跪在幼子面前,为孩子擦一擦眼泪,整一整手术帽的;有哀嚎着的家属跪在医生面前,求医生再想想办法救家人一命的;有听到家人抢救无效的噩耗,跪在地上祈求奇迹出现的......在那之前,我一直认为这是唯心的做法,跪,能改变什么?在那之后我明白了:心灵相通的两人之间,跪,可以唤醒。
她努力撑起身子,费劲地昂起头叫到:“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
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猛然击中了我。多年之后,再次见到她时,我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是的,这名产妇在经历了DIC、多器官功能衰竭之后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这期间,她的家人积极配合所有治疗,从未对医护人员说过一个“不”!
三年前,她们邀请当时所有参与救治的医护人员吃饭,席间,她告诉我,她写了一本回忆录,记录了当时她能记起的所有内容。
我想告诉她那晚的一跪,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因为无论什么语言描述都比不过他们夫妻二人眼下的幸福时光。
抱三、抱
“嗨,小帅哥,我是牵你进去还是抱你进去呢?”我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朋友,他把手从嘴里抽出来,转身想扑到妈妈怀里,突然又停住,把沾满口水的小手塞进我手心里,“阿姨,我们进去吧。”接着回过身对她妈妈挥挥手:“妈妈,拜拜!”
这是我今天做的第一台手术,小儿疝气,对待六岁以上的小朋友,我一般会给他们自主权,听话的我带他们很快乐地在手术室兜一圈,也为医疗事业培养一下日渐稀少的接班人;比较难缠的,我就把孩子们在父母身边“麻倒”再抱进来。
小帅哥特别乖巧,护士给他打针时,他眯起小眼睛,嘴一咧就算过去了,哼都没哼。我打趣道:“到底是哥哥,你真棒!”
第二台手术也是小儿疝气,俩孩子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我是弟弟。”小帅哥奶声奶气的说。
“哟,阿姨没分清,你们俩长得真像!”我刮了一下小帅哥的鼻子。
“阿姨,我可以叫你姐姐么?”小帅哥侧过头很认真地看向我。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我也乐了,这场景太熟了,每当我儿子毛小胖想打游戏时都会这么哄我。我说:“好呀,有什么要求,说吧!”
“姐姐,待会儿我哥哥进来时,你抱抱他吧,他比我胆小。”
大家都安静下来,我走过去抱着孩子,柔声说:“放心吧,阿姨先抱抱你。”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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