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哀哉!你这个不肖子孙,收受贿赂,与恶徒狼狈为奸,陷害忠良,致使祖先不能瞑目,在阴曹地府还要遭受酷刑,呜呼哀哉!乃父,乃祖父,乃曾祖父都要取你的命!”
此时,朝阳初升,天晴云白,朱家前院。
二子双手前抓,踮着脚往前蹦,伸长舌头,做着鬼脸,呜呜耶耶地说着话。
朱尔旦正躺在藤摇椅上,睁开惺忪的眼睛,拿起盖在额头上的《尚书》,呵欠一声,指着二子嬉笑道:“真有这样可怕吗?”
二子仍僵着脸,忍住不笑,从嘴里挤出话来:“还没完呢,公子且看。”说着便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大喊道:“儿子知错了,孙子知错了,不肖子孙知错了啊!错了,我错了,不要害我呀!”边说边磕头,又是哭,又是泪,好不滑稽的样子。
朱尔旦见了,一手拍着椅子扶手,一手按着肚子,哈哈大笑,就连杵立在旁的呆四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完了二子立马又站起来,背着手,昂着头,拖长声音道:“陵阳朱公尔旦乃忠良之后,为人谦逊善良,真是谦谦君子,你竟然诬陷他为杀人凶手,真是瞎眼啊!你上不能光荫祖先,下不能造福子孙,还要做这个劳什子官作甚?还是卸任归田去吧!”
说完便跪下,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不孝子定当秉公执法,以安祖先之灵,请父亲勿怪。”身子哆嗦,脸都快要贴到地上了。
朱尔旦笑骂道:“好你个二子,开玩笑都开到我的头上了。”
二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有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泪水,笑着走了过来,觍着脸,一副狡猾奉承样,说:“小的又没有说错,公子就是个谦谦君子,人中之龙呢。”
朱尔旦笑着轻轻踢开二子,说:“还不是胡说,演得这么真切,你看见了?”
二子马上又变了一张脸,抿嘴失声若哭,像个满腹苦水的怨妇似的,说:“小的虽没有亲眼看见,可这是何东发家里的递水丫鬟小花告诉我的啊,哪里会是假的呢,公子冤煞人了!”
“小花?”朱尔旦掩嘴轻咳,瞥了二子一眼,说,“你竟跟何东发家里的丫鬟勾搭到一块了?
二子涨红着脸,羞得像不敢见人似的,扭捏着说:“公子,能不能不要打听小的这种事?羞死人了!你看,呆四又笑了!”
朱尔旦看了呆四一眼,呆四立马板着脸,抬头张望,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朱尔旦啐了一口,笑骂道:“本公子哪来的功夫打听你这种脏事!说吧,这两天你还打听到什么?”
二子正色道:“听说那一天早上,下人们去后堂的祠堂打扫,一进门就看见供奉祖先的龛炉全掉落在了地上,神主牌七零八落,散得到处都是,而且每一块神主牌上都有血水,金字褪色,竟像是泪流满脸的样子。人人都说闹鬼了!何东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发髻都没束好,就来到祠堂跪下,饭不吃,水不喝,已经跪了两天两夜!”
听到这消息,朱尔旦心中暗想:“这种怪事,想必就是林小燕闹出来的吧。她临走之时说替我处理忧虑,原来就是这么做的,先是午夜惊吓何东发,然后又去大闹祠堂,让何东发疑神疑鬼,一家不得安宁。不得不说,这真是干得不错。”
原来,当夜呆四闯进死牢,将朱尔旦救出,两人竟是大摇大摆从知府衙门走出来的,不但无人阻挠,事后更是无人追究,只当做没发生一样。
朱尔旦从蒙冤入狱,又破牢而出,虽不过短短一天,却是如同儿戏一般,说抓就抓,要走就走,真是一件奇事,一件怪事,却又是茶余饭后的一个笑料。
当坊间百姓议论此事时,知府衙门的主簿廖代游便又放出消息说,只因证据不足才会释放朱尔旦,不日便能缉拿真凶。竟丝毫不提朱尔旦逃狱的事情,这种话不过是欲盖弥彰,自欺欺人,信者又有几人,不过都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不过,如今让林小燕一闹,想必何东发不会再找麻烦,朱尔旦便也能清净一些了。
只是偶尔想起李济泫,便心生遗憾,总是不明白他为何不逃,任由何东发将死罪套在他身上。那晚,不管朱尔旦如何相劝,他都无动于衷,只是连连摇头,口中不停说着“劫数”两字。
这是李济泫自己的选择,朱尔旦也无可奈何。
“呆四,如此报复何东发,你觉得如何?”朱尔旦忽然转过头来,轻笑着问了一句。
未等呆四说话,二子便抢着说:“报复?公子,这姓何的狗官是让冤鬼给缠住了啊,说是报复,那也是千百个冤魂的报复。”
“二子,不是问你,你别说话。”朱尔旦瞪了二子一眼,不过转念一想,这二子竟也没说错,这冤鬼就是林小燕。
二子吐了吐舌头,连忙掩住了嘴。
呆四挠了挠头,一脸茫然的样子,良久才吞吞吐吐地说:“阿四只是觉得,这有点轻饶他了。”
“呆四说得没错,要我说,须得痛揍他一顿才好,或者打他五十大板,看他还敢不敢得罪公子。”二子又忍不住说。
朱尔旦黑着脸看了二子一眼,二子忙不迭地低下头,说:“小的这就去帮彩香姐打扫房间。”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朱尔旦追上去踢了一脚,笑骂道:“再敢多嘴,先打你三十大板!”
转过身来,见到呆四恢复成双目凛然,不怒而威的模样,忍不住又问:“你,真的不想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我?”
呆四凝目看着朱尔旦,张口欲言,却还是叹息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如今阿四只愿守护公子一生,还望公子信任阿四。”
朱尔旦笑了笑,说:“好,我以后不会再提此事。”随之望着天上的蓝天白云,惬意地伸个懒腰,躺在椅子上,展开手上的《尚书》。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闭目暗自沉吟,若有所得,又睁眼问呆四:“你觉得此句该如何解?”
呆四连连摆手,脸有苦色,说:“阿四只是一介武夫,只懂刀枪拳脚功夫,哪知道这些四书五经的大道理?”
“说吧,我以诚相待,此时既无他人,你何必遮掩?”
呆四叹道:“好吧,阿四便随口说说。世间人,世间事,虽诡异多变,但相处之道,不过‘唯心’罢了,认准心中所想,穷且益坚,一诺之言,相守相护。这等浅见,让公子见笑了。”
朱尔旦道:“你真是个难得的侠义之士。”本来还接一句“本应仗剑天下,遨游于江湖之中,却为何要屈身在一介豪绅之侧?”但话到嘴边,究竟还是不问了,只问:“那‘允执厥中’又该怎么说?”
呆四皱眉摇头,说:“这话阿四并不认同,世事本无公正公平之言,心之所向,必有偏颇,如何‘执中’?朝堂之中,正义君子多,还是昏庸奸诈之辈多?古往今来,世道多艰,岂非都是……”
话说一半,呆四脸色微变,眼睛侧望,便垂下头去,换作那呆傻慵懒的模样。
朱尔旦随着呆四方才的目光看去,见有人正缓缓走来,脚步轻浮,几不可闻,却是让呆四发现了,心中更是佩服呆四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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