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尔旦拉过衣服的右衽掩上,心里有点担心她会知道什么事情,只得解释说:“昨晚我不过是做一个梦,没发生什么大事,蓁娘你不用担心。何况,这二十五年来,我现在才如梦初醒,脑袋变得比以前要灵光,不会再有事了。”
叶蓁细细地看着朱尔旦,似乎要在他身上找到什么异样。
朱尔旦淡淡一笑,拉过叶蓁的手轻轻拍了拍,说:“我是朱尔旦,如果你不信,我念给你听,‘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是叶蓁最喜欢听朱尔旦背的一首诗,虽然以前朱尔旦背得不流利,也还是乐此不疲。现在朱尔旦正要想些什么理由搪塞一下,竟不知不觉地背出这首诗来,还记得蓁娘的名字正是从这首诗来的,所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听见这话,叶蓁更是怔住了,双眼迟迟未从朱尔旦脸上移开,半晌才说:“好吧,听说昨晚夫君你出事了,我只是担心,现在看到夫君没事,比以前还更好,我这就放心了。”
朱尔旦暗暗呼了一口气,虽然蓁娘的脸容不好看,但也是挺聪慧的啊,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所谓初来乍到,恐怕说多错多。
这时刚好响起了“嗑嗑”的敲门声,有人喊道:“夫人,是我。”
“进来吧。”叶蓁说道,又转身嘱咐朱尔旦说:“春寒料峭的,夫君还是先别下床吧。”
朱尔旦轻轻笑了笑,没听她的话,只起身拿起挂在床边栏杆上的直裰,自然而然地穿上身,便端坐在窗户底下的黄花梨木椅子上,摸着上面那细密柔美的纹路,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想起“恍如一梦”一词也果真没错。
进来的正是秦香宝和伯贤。说起秦香宝也确实可怜,她本是邻县人,父亲官至御史,不慎得罪权贵,就惨遭贬谪,随后又被诬陷入狱而冤死,更因此而株连家人,可怜秦香宝本是一大家闺秀,却要被卖身为奴。那时朱尔旦怜惜她,收留她在家中,也没想要用她作丫鬟,但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千金小姐,执意要服侍朱尔旦和叶蓁。
伯贤姓谢,是家中管家谢德财的儿子。谢德财本是朱尔旦祖父的书僮,不想老来得子,待如珍宝,虽说只在朱尔旦身边作一书僮,也曾想要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而谢伯贤对读书也颇有点资质,只是碍于主家朱尔旦的面子始终没有去应举考试,但似乎总是信心满满的。
见到秦香宝的一瞬间,朱尔旦再次被记忆和现实的影像的差别所震撼,假如说妻子叶蓁的脸容是个遗憾,那么秦香宝刚好把这个残缺完美地弥补了。尽管她不施粉黛,一身的朴素衣裳,但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恍如风中彩蝶,水上飞燕一般优雅。
而谢伯贤身子虽显瘦弱,虽穿着一身粗衣,却干净整洁,难掩其俊逸的风采。他一进门,便低着头,却悄悄看了朱尔旦好几眼,但看见朱尔旦也往这边看过来,便也转过了目光。
不过朱尔旦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秦香宝,朱尔旦对秦香宝的印象很深,只比叶蓁的浅那么一点,也不知为何。
直至两人把早点放好,退出门外,朱尔旦还没回神过来。叶蓁轻轻咳了一声,埋怨说:“夫君你现在不听我劝啦,叫您别下床却偏偏下了床。”边说却拉着朱尔旦坐在窗边的梳妆桌上,帮他整理头发。
朱尔旦望着镜中的自己,浓眉,笔挺,双目澄清而有神,不怒自威,真真是个伟男子。他心中不禁感叹:“这真的是我吗?上天,不,陆判对我也太好了吧。衣食无忧,又有贤妻,安安稳稳再度一生便能得道成仙?还缺什么福缘?”
想着想着,朱尔旦的目光不禁移向蓁娘身上,只见蓁娘熟练地把朱尔旦后脖子的头发向前梳,右手放在头发根部,左手拧头发,把散发拧成发束,将一根做工精致的琉璃簪横在头发根部,再把拧紧的发束盘在簪子上,一举一动,颇为细致而认真。
等蓁娘帮自己盘好发簪,朱尔旦才讪讪说道:“夫人,我真的没事。今天我不出门了,过会我们在院里走走?”
蓁娘递给朱尔旦碗筷,说:“夫君今天是怎么啦?以前你总是要出门去会朋友的,家里也没啥好看。”
“没什么,只是想走走。”朱尔旦想要说些有力的理由,因为脑海中强行加入的记忆,若是没有现实作为凭依,只怕会全当作是梦,他必须亲自去看看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于是,朱尔旦便又脱口而出:“昨夜一梦方知我以前都是白活了,城里的那些纨绔子弟多是言过其实的平庸之辈,跟他们呆在一起没什么好处,以致我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秀才。唉,时光荏苒,时不待我,今后我要在家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再不与这些遛狗逗鸟的人来往了。”说着说着脑里浮现出以前被那些所谓的才子欺负的景象,一时激动了,居然说出了这些“豪言壮语”。
蓁娘甚是诧异,说:“还是第一次听夫君这样评价那些人呢,之前我也曾劝你不要多跟那些人来往,怕是‘近墨者黑’,你却说那赵高亮赵公子是名举人,多跟他亲近可以多蹭些才气,而欧阳昭的祖上是丞相,与他结交能攀附官场之人。现在夫君能这样想,那可真是好了。”
“哈哈,别说了,蓁娘你也吃吧。”朱尔旦决定停止这个议论,只见桌面摆着栗米粥、四色馒头、莲花面饼还有笋肉包子,虽然不甚丰富,但色香味俱全,很是诱人。
吃罢早点,朱尔旦随便在家里溜达一圈,发现朱家也挺大的,这么一走也用去了大半时辰。但大则大矣,有不少地方却荒废了。尤其是后院,很多房间都没人住,偶尔才会打扫一次。说来也是,朱尔旦之前又没什么大作为,如此坐食山空,到朱稚那一辈,恐怕要算是家道中落了。
而前院稍微好点,满是桃树,开得热闹非凡,两边各一条走廊通至大门。
蓁娘取出手帕给朱尔旦拭去脸上的汗,柔声问道:“夫君累吗?”
朱尔旦摇了摇头,说:“不累,蓁娘,以前我不管事,心不开窍,可真是苦了你。”
蓁娘微微一惊:“夫君你跟以前真是不一般了呢,不过,你一直待我都很好啊。”
院里落英缤纷,红粉夺目,而阳光照在蓁娘的左边的疤痕上,却显得有些显眼。朱尔旦忽然问:“蓁娘喜欢桃花?”
没等蓁娘回答,伴随着急促的木棍杵地声,一个低沉的年老嗓音喊道:“公子,夫人!”
一会,一位年愈花甲的老人杵着拐杖,穿过丛丛密密的桃树才走到朱尔旦面前。后面还紧跟着两个随从。朱尔旦知道他便是朱家的管家谢德财,那两个随从一个叫痞三,一个叫呆四,可都是以前朱尔旦给取的名字。
谢德财须发已斑白,脸上满是皱纹,这时呜咽着哭道:“公子啊,早上刚醒来便听见小五他们说您出事了,我那时就昏过去了。公子您可是朱家的顶梁柱,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死去的老爷交待啊。您身上可还有什么毛病么?”说着便要来拉朱尔旦的衣裳。
以前的朱尔旦呆呆傻傻的,如何会是家里的顶梁柱?朱尔旦心里想着,知道这谢德财虽然比较啰嗦,但忠心耿耿,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连忙说道:“谢伯,我身体没事了,甚至比以前更好了,您老就别担心了。”
谢德财也感觉到朱尔旦的神色跟以前憨憨傻傻的模样不一样了,说:“那可真是朱家祖上有灵啊!”高兴得连拐杖也扔掉了,脸上的皱纹却挤得更紧了,如果不是嘴里发出笑声,看起来倒跟哭没什么不同。
朱尔旦连忙扶住谢管家,说:“谢伯,您腿脚不好,注意了,要是摔伤了,朱家就少一个大帮手了。”
谢德财连连作揖,说:“公子,小老儿不要紧,前年公子考上了秀才,来年再考上举人,以后当个大官,光宗耀祖,那老爷和老夫人也能含笑九泉了。”
朱尔旦只得一边陪笑,心里却想:“以前的朱尔旦恐怕真是个榆木脑袋,肚里没多少墨水,不知碰了什么运气才考了个秀才。那我现在真的要勤奋读书,考取功名,还是碌碌无为地安度余生?这可真是难以选择了。”
最喜欢《陆判》这个故事了,朱尔旦这名字也就懒得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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