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帘淡月好黄昏----少军说词之李清照《小重山》

            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

                李清照

疏帘淡月好黄昏----少军说词之李清照《小重山》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春天是一个思念的季节吗？《楚辞·招隐士》里有这么一句：“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从此，萋萋春草往往就成了逗引离人春愁的一个事物。不仅春草，你所目见的所有美好事物，你都想和最爱的人一同欣赏。在说起这一点时，我不止一次地引用了王昌龄的《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还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就这首诗写下这么一段话：

“如果你深爱着一个人，你一定愿意和他分担你的痛苦；如果你深爱着一个人，你更愿意和她分享自己快乐的心情。 现在看到了这么美丽的春天，回过头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她的心里猛地一沉，起了波澜。 这就是孤独。 世俗的荣华，哪里比得上真情的相守。 这是一个古代女子，一念之间悟到的真理。”

“春到长门春草青”，这首词一开始写春草，一定是有这样的用意的。

但问题是，春风没有拂过杨柳，而把春天直接带到了“长门”。长门不是个一般的地方，它就是冷宫的一个代名词。李白在《妾薄命》里写到过这个处所：“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就是那个成语“金屋藏娇”里面的陈阿娇，备极汉武帝之恩宠，最后失宠被打入长门宫，终日以泪洗面，司马相如还为此写过《长门赋》呢。

现在看来，李清照把自己居住的地方比作长门宫了。但是大家也不要多想，李清照有着令人羡慕的美满婚姻，丈夫赵明诚也是有事暂时离开家，她的家里是个温暖的所在，而李清照也绝不是长门宫里人。

这里说到长门宫，我想她所强调的，是爱人不在家时的一种隐隐的孤独，和淡淡的忧愁。

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你在苦苦思念着一个人的时候，你内心的感觉是丰盈的，充实的，美好的。所以当李清照望着门外的萋萋春草时，她的眼神一定是特别柔和而美丽的。

除了春草，李清照还看见了第二个美好的事物，那就是江梅：“江梅些子破，未开匀。”

“些子”就是一些。江梅的花蕾有些已经裂开了口，隐约可看见里面粉嫩的花蕊。我想大家一定会说这是作者借江梅之未开，要点出早春之时间了。但是想那么多干嘛，作者可能只是经常盯着那梅枝看，等着它一朵一朵绽开。当年丈夫在家的时候，他们两人在窗前相拥，一同赏花，他还采下几朵梅，轻轻地插在自己的发际，又凑近了，嗅了花香呢。或者，他还折了一枝将开而未开的江梅，插在豆青釉的梅瓶里，作为案头的清供呢。

疏帘淡月好黄昏----少军说词之李清照《小重山》

只是现在，起了相思的两个人，远隔天涯，不能见面。

“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好多人在这里分析，说李清照在晨起制茶品茗，但我感觉这太牵强了，因为一个处在相思中的人，她是慵懒的，什么也不想做的。

宋人品茶，极为讲究。当时士大夫阶层崇尚团茶，将茶叶调和香料压制成团，用时掰下一块来，用精致的器皿碾碎研细，再煮水冲饮。因为上好的嫩毫呈白色，碾制出的茶粉是白色的，所以碾茶又叫“碾玉”。

这么一说，处在相思中的李清照，是不大可能碾茶制粉，煮水品茗的。其实她自己告诉我们了，这只是一场梦：“留晓梦，惊破一瓯春。”说明梦境中她和丈夫在一起制茶品茗呢。

春草江梅，绿茶清梦，都是一场思念。

如果上半阕主要写的是白天的话，那下半阕要写的，就是夜晚。

“花影压重门”，前面不是说过有江梅嘛，这时候它的花影投射在重门之上了，同时，月光也淡淡地铺在帘笼之上。

宋人林和靖有一首诗，叫《山园小梅》，诗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所营造的意境，和这首词中“疏帘淡月好黄昏”的意境，是一样的清净美好。

还是丈夫的影子，还是思念。

疏帘淡月好黄昏----少军说词之李清照《小重山》

这种思念最后被词人直接喊了出来：“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着意过今春。”

我们天隔一方，已经辜负了多少春光，而今年，当着春草尚青，江梅未曾开匀，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飘泊！

李清照总能摇动你的情思，只要你认真地读进去，总会牵出两行凄惶的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