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李小包
后山被笼罩在烟雾迷蒙的雨色中,淅淅沥沥,雨下了三天三夜,唯一通往后山的一条小路本就曲折不平,被雨水冲刷后更加沟沟坎坎,一路泥泞,一脚踩进去,带出一腿泥。
沿着小路一直朝山上走去,路旁有零星几户人家,深入到山上,山沟里山背后排排座座,参差不齐,挤满了破败不堪的小屋,不进入山里,还以为后山荒无人烟,其实都藏在了山里的角落,甚至与世隔绝。
后山有一处独特的景致,春生每天下午都会在山头坐一个小时,戴个大檐帽,抽一袋旱烟,然后拄着拐杖缓缓站起身,拍拍屁股,一瘸一瘸地回家了,风雨无阻。山里的人们刚开始取笑他痴傻,后来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反而认为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似乎春生是真的痴傻。如果哪天下午在山头没看见春生,人们还真会好奇怀疑,难道春生家的小媳妇回来了?还是春生去找她了?
这天下午,春生如期而至,在下雨天满是泥水的山头,一动不动。
01
后山是镇子里出了名的光棍村,交通不畅,思想闭塞,青年男女凡走出了后山就不再回来,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不值得他们留恋,腐朽封建的气息让他们窒息,什么建设家乡促小康,打赢扶贫攻坚战,和他们没一点关系,既然逃了出去,那就忘记让他们背负沉重成长的土地,永远不再记起。
此后村里就只剩下了一些鳏寡孤独的人们,考虑到村里留存繁衍子嗣的责任和义务,而本地女人是指定不会嫁到后山的,穷乡僻壤,等于葬送了一辈子的幸福,这笔帐即使再笨的女人都会觉得不划算,村长就另辟蹊径,和几个村干部打起了外面女人的主意,从更遥远的地方更偏远的山区带回了一个女人。这是后山村的一件大事,比天塌了还要大。
全村人都跑来村长家里围观,一个个伸头缩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少有的已婚女人更是噘嘴摇头,说三道四,不像男人们如狼似虎的眼神,夹杂着垂涎三尺的欲望。女人靠着炕边手足无措地站着,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感觉随时都能把衣角搓出一个洞,双颊早已红到了耳根,紧咬着嘴唇,额头和鼻尖上渗出了涔涔汗水,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自然垂落在耳边,都不敢挽到耳后,任由垂落脸颊,正好遮住了绯红的脸庞,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村长举起手往外推了推挤进屋的人们,清了清嗓子,“给大家说说啊,这个女人叫秀秀,从云南来的,家里孩子太多,养不活,就来咱们这了,咱们村的光棍多,那就让秀秀挑吧,选个顺眼的,你们可谁都不能有意见啊。”
这时春生从人群中朝屋里看了看,一向不言语的他,拄着拐杖在地上点了点,拨开人群,一瘸一拐走到了秀秀身边,没说话,拉起秀秀就向门口走去。拥在门口的人顿时炸了锅,一拥而入用力拉扯着秀秀和春生,嘲弄声谩骂声不绝于耳,春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拉着秀秀的手任谁掰扯却始终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更用力,秀秀也随着扑倒在地上,村长大吼了几声,人们才停止撕扯,村长问秀秀:“你愿意跟着他嘛?”秀秀知道跟着谁都一样,谁都行,就点了点头。春生颤颤巍巍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拉着秀秀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们在背后互相议论嘲笑着,有个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男人高声喊道“春生都快五十了,你跟着一个老头,眼瞎了吧!”“他是个瘸子,笨女人!”“春生傻了,又来个傻子!”“他穷的响叮当,你去了会饿死的!”“你就祸害人家吧,肯定跟你不长久,哪天就跑了!”……
村长招呼人们都散了,并承诺过段时间还会有女人来的,让人们别瞎捣乱。
就这样,在一片嬉笑怒骂中春生有了媳妇,秀秀。
02
在后山的一片庄稼地后只有一间茅草屋在风雨飘零中摇摇欲坠,那就是春生的家,没什么陈设家具,只有一张乌漆麻黑的土炕、一个能吞进一头肥猪的大黑铁锅、和一个黄的掉漆的木头柜子,这是春生仅有的几件大家什。在跨进门口的一刹那,秀秀手扒着破烂的门边,顿了顿,还是迈了进去。
春生不怎么说话,只是干活。把他能干的活都干了,虽然拄着拐杖不利索,但一刻都不停歇,好像都不觉得累,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屋前面的庄稼足够他两个人生活,年景好的时候玉米换的钱还能攒不少,春生就把钱都交给了秀秀。秀秀也不说话,只是做饭、洗锅碗、睡觉、在门槛上坐着看远方,每天重复,春夏秋冬,一层不变,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镇里赶集是秀秀最开心的时候,春生会驾着驴车载着秀秀一起去集市,买好看的衣服,吃没吃过的食物,看热闹的人群,可这也是春生心里最担心的时候,他放心不下,时刻紧紧跟着秀秀,不敢让秀秀走出自己视线范围半步,好像一不小心秀秀就会变成蝴蝶飞走似的。秀秀在前面跳着蹦着看热闹,春生杖着拐杖加紧脚步不落下一步。人们刚开始看见这两个人的背影都在背地里渣渣笑,后来也就不觉得新鲜了,毕竟每天都有惊奇新鲜的事发生,村里的人们从不缺饭后谈资。
03
三年后,秀秀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春生欢喜的不得了,比中了彩票都高兴,逢人就笑,不再是以前那张扑克脸了,和村里人开始慢慢活络起来。
春生从孩提时就是个孤儿,风里雨里肆虐生长的他不知道怎么养孩子,孩子哭了怎么哄,孩子饿了怎么喂,孩子闹了怎么抱,秀秀也不曾经事,没有妈妈和她讲这些事,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怎么做妈妈,怎么和孩子相处,所以孩子就总是哭,从早哭到晚,他们两个束手无策,又不好去问人,就任由孩子哭。村里好事的老婆婆着实看不下去,就来家里告诉他们怎么看孩子,需要注意什么,还说有不会的随时去找她,后来春生就隔三差五带着自己种的南瓜、玉米等吃的给老婆婆送去。老婆婆没事时也总来看两个小姑娘。
春生和老婆婆说,他们两人都没文化,不会给孩子起名字,让她给起,老婆婆说,她觉得“艳”字好听,一个叫艳云,一个叫艳梅吧。春生和秀秀高兴地一直呼唤孩子的名字“云云……梅梅……”
04
在无数个黑暗的雨夜滴漏的房顶下,在叽叽喳喳老鼠窜满地的土地上,在潮湿发霉的每个角落里,孩子们慢慢长大了,她们不知道为什么爸爸那么老,妈妈那么年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很少交流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别人家的小孩和她们一样这样生活,也不知道突然哪天醒来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一切对她们来说都是未知的,又都是痛苦的。
秀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一声道别,就好像从未来过从未出现,毫无一丝生活过的痕迹,唯一的证明就是云云和梅梅。
春生没说一句话,依然像以往一样,只是多干了秀秀的活,不过也没多少。孩子们也不问什么,不敢问也不想问,村里的闲言碎语已经听得够多了。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此后的集市春生再没去过,老婆婆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他只是去山头坐一坐,抽一袋旱烟。
05
秀秀再也没回来。
后山的其他男人嘴上说着外面女人野,靠不住,娶不得,却陆陆续续都娶了外面的女人。
月半花开夜正浓,缺了圆月,添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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