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筝
壹
成亲那日，满城结彩，热闹非凡。当今四皇子苏篱和慕容誉将军之女慕容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样无双的人，这样大喜的日子，整条街都挤满了人，把都城渲染得热闹融融。
她看见他穿着大红的喜服，眉目间依旧风姿俊郎，让人离不开视线。只是这个从前总是笑着拥她入怀的人，再也不属于她了，苏篱终究是要娶别人了呀。
慕容雪，她是见过的，那次在安贵妃的生辰寿宴上，只看一眼，便觉得今生再也难忘。眉目如画，倾国倾城，真真是极好看的人。连她一个女子都不禁看呆。
将军之女，名门所出，对他的前途有很大的帮助。
其实，本来自己也可以的……
陌兮垂下眼眸，心中闪过一丝黯然。再抬眼时，苏篱已骑着骏马，行至身侧。
无论如何，只要是对他好的，那她便成全。
她走到他身前，脸上是一贯微笑的神色：“苏篱，你一定要幸福。”
等到迎亲的队伍渐渐走远，她终于是红了眼眶，慢慢哭出声来。
我曾经以为，我们真的会在一起的。
贰
陌兮和苏篱很久以前就认识，陌兮是丞相之女，相夫人和安贵妃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安贵妃时常说在宫中无趣得很，娘亲便带着她一起进宫，娘亲和安贵妃在一旁谈心，她便在这宫中到处闲逛。
走着走着，便到了一片桃林，那是正逢初春，大片的桃花开得灿烂，她正看得着迷，忽而听到刀剑的声响，她心下疑惑，便随着听觉向发声源走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白衣少年，他手持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衣袂随着剑风起落，满园桃花翻飞如雨。
她看得痴了，甚至连剑锋转至身前都未曾发现。
“你是谁？”少年薄唇轻启。
“我……我是丞相之女，陌兮。”她回过神来，不禁一惊。
“你在这里干什么？”少年继续问道。
“我只是无聊，便到处走走，听到这里有声音，便循着过来了。”小姑娘低着头，脸颊微红，低声说道。
少年手持长剑雪光一闪，倏然回鞘。口中的话语却带着丝轻挑。
“莫要是偷看本公子就好。”
陌兮瞪大了眼睛，她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自恋的人。哪怕这人的确是生得好看。
等到相夫人找来的时候，小姑娘嘟着嘴和娘亲说起这么个奇怪的人，这么桩奇怪的事。
娘亲却笑了，和她说，那是四皇子苏篱，因生来就长得俊美，许是自小就是听着称赞长大的人，所以，才那么一副风流公子哥模样吧。
此后，陌兮再陪母亲入宫，不自觉走到那片桃园，见到苏篱的时候，他就笑着打趣她：“又来偷看本公子练剑吗？”气得她掉头就走，心想再也不要来这里了。剩苏篱在原地扶着桃树大笑。
年少时的吵吵闹闹在天真的岁月里飞驰而过，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原来，这已是极大的幸福。
叁
上元节夜，相府失火，半边夜空被火光染得血红。
整个相府被大火烧成灰烬，无一人生还。
陌兮恰巧和宫中年龄相仿的子弟出来游街看花灯，不在家中，才免遭此劫。
那夜，苏篱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定定地望着大火吞噬了一切，像是绝望极了，连哭泣都已经忘却。
他将她揽进怀里，她就哭了，全身都在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只能将她拥得更紧，柔声说：“别怕，我在这里。”
他心底产生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念头，这辈子定要护得她安然无恙。
此后，安贵妃把陌兮接进宫中，和他们一起生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宫里的日子倒也过得安然无恙。
这一年，苏篱十九岁，陌兮十七岁。
当初俊美的少年已经变得沉稳成熟，气度非凡。稚气的小姑娘也已经出落成红唇粉黛，明眸皓齿的美丽女子。
那日，在他们初遇的那片桃林，他执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兮儿，我们在一起吧。”眉眼间是少有的认真和坚定，一如当夜大火中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的那句“别怕，我在这里。”
“好。”明明是让人欢喜的话，她却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风吹起如花般破碎的流年，当我们再次身处阳光下时，一切似乎都明媚起来。但有些变故却如冷月，来不及闪躲，便将银光洒在身上，一片冰冷。
肆
偌大的玉漱宫，尊贵的妇人金簪摇曳，褶裙华贵。
“兮儿，自你入宫以来，本宫和篱儿都待你不薄吧？” 安贵妃拉着她的手，缓缓开口。
“娘娘和四皇子对兮儿的大恩大德，兮儿没齿难忘。”
“那你愿意答应本宫一件事吗？”安贵妃言辞切切。
“只要兮儿力所能及，定当全力以赴。”
“很好，好孩子。” 安贵妃沉吟片刻，“本宫就和你直说吧，本宫希望你以后可以离篱儿远一点，若是以前你父母尚在的时候，本宫是很赞成你们在一起的，可是现在，你并非一个能助他成就大业的人，你明白吗？”
“兮儿明白。” 陌兮略略低下头，轻声说道。
此后，陌兮就一直找借口躲着苏篱。每次苏篱来找她，她不是让丫鬟说自己不在就说自己累已经休息了。苏里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又忽然想起上次母妃在曾和他说的那些话。
她说，篱儿，娶慕容雪为妻，如今，你需要她的帮助。
他知道母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雪是将军慕容誉之女，慕容家手握重兵，若得他支持，必定是夺取政权强大的利器。而慕容雪，虽未曾见过面，却也略有耳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是个绝世佳人。
只是，那又如何？他对那朝殿上的龙座不存半点心思，对那个世人眼中绝世倾城的美人也全然不感兴趣。他婉言拒绝，却听得母妃的声音再次响起：“生于帝王家，岂有你想与不想的道理？你必须这么做。”
“我绝不允许有人成为你皇权路上的阻挠，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母妃心狠。”声色俱厉，一瞬间他竟怀疑这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慈祥地对他笑的母妃是否真的是同一个人。
他实在不想再将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转身离去。事情突然就明晰起来，他要找她问清楚。他不顾丫鬟的阻拦，冲进她住的内院。彼时陌兮一身素衣，正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发呆。见他来了，她有些惊讶，随即又收敛了情绪，沉默不语。
“是因为母妃吗？”他看着她，一字一句，“你不愿见我，是不是母妃跟你说了什么？”
“是啊，她说我们不合适。”陌兮坦白道，既然不能在一起，她也不欺骗他。先前她一直不愿见他，一来是因为安贵妃，二来是想着若是不见，自己和他还能像从前那样。如今他问出口，她倒是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没关系的，我们还是好朋友啊。”她咯咯地笑出声来，不知是为了安慰他，还是为了掩饰起心中那抹苦涩。
良久，他终于开口：“兮儿，我们离开这里吧。”声音竟带了微哑。
“和我在一起，对你一点帮助都没有，慕容雪，才是你应该娶的人。” 她声音苦涩，眼睛浮上一层水雾。
“可我根本不在乎这皇权，我只是想平平凡凡地和你在一起。”他热切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兮儿，我不做这皇子了，我们离开这里。”
“那你母妃呢？你走了，她以后怎么办？”她怔怔看着他清俊的眉眼，“苏篱，她可是你的母妃，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她声音低下去，喃喃道。
他怔了怔。
“自从我爹娘死后，我常常会在梦里看到他们，可是，每次当我想要去触碰他们的时候，我就会突然醒来，漆黑而空荡的房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他们已经不在了。”
“你我的过往……就这样算了吧。”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晶莹的一滴泪就缀在眼角，将要落下之时，她不欲他看见，急急地转身便走。
他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内心生起一股绝望，这样就要失去她了吗？
我们彼此渐行渐远，却固执地要兑现年少岁月里那些刻骨铭心的誓言。可有些誓言，许下的时候就是错的，又怎么强求？
伍
那日之后，苏篱和陌兮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再见到的时候，是在皇帝的生辰寿宴上。
是夜，紫宸殿灯火通明，食香酒酣，轻歌曼舞，群臣尽欢。
不知安贵妃又做了些什么，皇帝竟在宴席上赐了婚，四皇子与慕容将军之女慕容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于下月初完婚。
陌兮一愣，杯中的酒不小心洒落出来，晕开在她衣裙上，缠绵得像是情人的泪滴。
苏篱看过来，漆黑的眸子聚着深深沉沉的云雾，看不透里面的情绪。
陌兮借口身体不适，匆匆离开宴席。
夜凉如水，陌兮和衣卧榻，盯着头顶上的幔帐不明所思，烛火微暗，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苏篱已坐到她身边。
“你怎么来了？”陌兮惊得坐起。
“我想来看看你。”苏篱深深看着她。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我要休息了。”陌兮低着头轻声道，苏篱却已经把她抱在怀里，陌兮挣扎着要推开。
“别乱动，让我抱抱你。”苏篱静静地说，仿佛在恳求，“一下就好。”
他的手臂抱着她，这样用力，她也无从选择。
“兮儿，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难掩的战栗与紧张。
陌兮想笑，可眼泪却忍不住一颗一颗地滴下来，落在掌心里，冰凉一片。
这个人，愿意为她放弃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华富贵，愿意为他放弃尊贵的皇子身份，她一定是前世做了很多善事，今生才会遇到他。一个“好”字就在唇边，她几乎要说出来，可她怎么可以那么自私？终究还是理智覆压了过来，她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再不回去，宫人就要出来寻你了。”
苏篱慢慢松开她，笑声哑涩：“我明白了。”
或许，有一种幸福，注定在一夕之间夭折，借回来的，终究得还。
陆
红服鎏金，连心绳结，三跪九叩，拜过天地，在喜烛红光下挑起红盖头，近看那人的眉眼，此后夜夜拥她入眠，共度一生。
这样的场景，他从前想过许多遍，可真到如今了，眼前的人，美得不可方物，却不是他爱的姑娘。芙蓉帐暖，春宵缠绵，一刻千金，身体交缠的人却各怀心思。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又已是初春，苏篱成亲已经三年。
走进他们初遇的那片桃园，大片的桃花依旧开得灿烂。
陌兮素衣襦裙微扬，满眼都是莹莹的天真，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光阴。
“苏篱，我要离开这里了。”陌兮笑意盈盈。即使有泪眼，亦早已风干，不如假装开怀。
苏篱拿下她发上的落花，轻声道：“好。”他知道，他们早就回不去了。
次日，苏篱就站在城墙上，看着陌兮一步步向城门外走去，慢慢地从他的眼前消失。
她该有更好的生活。可那颗早已麻木的心却隐隐疼起来，他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转身走下城墙。
身后，风起，吹落他眼角一颗泪滴，转瞬落入尘土，再也不见。
一往情深，奈何缘浅。我们之间的纠葛，从此不能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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