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了,王金庄人摸索出,这一方贫脊的山地,只有一年谷,一年玉米轮番种作,才是最适合的农耕方式。
有一个时期试种旱地小麦,遇上八十三场雨,才能见籽。老天会计算着给我们下八十三场雨吗?原来,老百姓不知在那里学到的修辞手法,八十三指八月、十月、次年三月里下三场雨,小麦才有收成。也没少烧香,也没少磕头,天总是不随人意。
小麦试种失败。
也种花椒,在谷子、玉米地的堰边间作种植。不多。生产队那会儿,一个队不过收几百斤。
邓公“摸石头过河”时,有能人也摸着扩种花椒树,比如队长兰马村,种树最多,人民日报记者范德元作了报道。推广普及。一时间坡坡凸凸都种上了,满满的圪针世界。一户就摘几百斤、上千斤。准确地说,这里的农民应该叫椒民。赞美的人来了,“涉县花椒十里香”,“满山遍野红珍珠”。
赞美的人有所不知,这里十年九旱,还有人力无法抗拒的雹灾、霜冻。雹,冬不来,春不来,单等花椒长满枝头时,噼里啪啦,照准椒骨朵,一阵横扫,把一年的希望扫尽;霜,迟不来,早不来,非要耐着性子等谷雨、清明时节花椒开花儿萌芽儿的时候光顾。一冻,叶儿不死芽儿死,椒民的梦也死。死了今年这条心了。
虫子也欺人,这虫那虫,钻心虫,火龙虫,吃了树叶儿吃树干儿。来福灵、久效灵、红太阳、乐果,变着样儿的喷酒,怎么也治服不住。毛主席他老人家来了也会慨叹“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所以,文人骚客们,不要只看到椒民的笑靥,那不是文学。
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椒民。深知椒的麻辣,深知男女老少指尖上的老茧和茧上被圪针扎遍的黑眼儿,深知刘晓亮同学在暑假作业里写的“暑假摘椒上山岗,早晨不明就起床,晚上回来见月亮”是怎样的凄楚。
“立了秋,把椒抠。”立秋,是花椒成熟的季节。半月之内摘不完,就落下来。满树花椒要落掉,椒民心里着了火。七十岁的老奶奶,也要拄着拐杖,爬山越岭,给椒树犟劲,本来就背驮,上坡时头和脚快对住了。虎子爸爸是个脑血栓后遗症患者,左手不能动弹,就用双腿夹住老妈剪下的椒枝,用颤抖着的右手抖抖嗖嗖地艰难采摘,心酸。
双腿夹椒枝,单手摘花椒天蒙蒙亮,路上的行人赶集般拥拥挤挤,骑毛驴的,开三轮车的,背着孩子的,挑着锅的。脸上不知是笑容,是愁呆,还是哭笑不得。娄的开着三轮车,看见二大姨步履艰难,想拉她一程,刚爬得上车没走多远,一呼扇跌了下来,七窍出血,当场毙命。小毛叔叔那天收工下山,已经走到平路上了,能骑驴了,没想到驴蹄子打滑,摔倒在地,从此卧床不起,再也不能下地干活。
椒树,养育着这一方人不至饿死,卖个油盐钱苟延残喘,羌害得这一方人穷里刨穷,越刨越穷。种也不是,不种也不是。这根鸡肋,我们不知还得啃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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