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孙今年8岁了,给他讲爷爷过去拣树叶拾柴的故事,我告诉他那时人们没柴烧,孩子说:“没柴烧不能烧电?”他哪里知道当时没有电?新版的“何不食肉糜”。
现代的文明人啊,有必要了解一下那个时代。
我们生活在太行深山区,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山地靠毛驴耕种,运输也靠毛驴驮,全村五个大队,每个大队六七个生产队,各生产队都有几十头毛驴。
毛驴都有名字,比如大黑驴、小灰驴、短腿、长毛……有一头驴买时价格最便易,7元钱就买回来了,它的名字自然地就叫成了“七块”。
驴个头大小不同,鞍鞯一律量身定做,然后写上驴名,我们队里有人识得字,不过,写的字都是飞毛长刺儿,缺胳膊少腿儿,驴鞍上都写成了“大黑户”“小黑户”骡鞍上写成了“大红累“小红累”每头“黑户“红累”们都有自己的名片,是一块小木板做成的,像幼儿玩的积木那么大,这些名片,装在一个家织布做成的口袋里,哪家推碾子拉磨要用驴,前一天晚上就去队部的口袋里摸牌,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住那头用那头,不能挑肥拣瘦光拣听话的和力气大的。
个户用了驴,就往队里交草,多用多交,年底结清。
我家每年都要去队里摸牌用驴,给奶奶割一天柴,解决奶奶的烧烟问题。
没有气,没有电,没有煤,没有碳,只能烧柴。圪针荊菶,黄蒿黑蒿,毛毛草草都能烧。冬日里,挎上小背篓,从东峧拾到西凹,半天拾不满一篓,从山脚到山巅,毛草根都挖出来了。光岭秃山头使出浑身解数也供不住这一沟人做饭烧烟。
夏日里,队里出工的社员,拖着集体劳作后疲惫困乏的躯体,顶着如火炙烤的烈日,中午不睡觉,加班加点,登上山割一捆柴,近处割光了,往远处延伸,今天一捆,明天一捆。走过一岭又一岭,跨过一凹又一凹,一直割到十几里远的九峰山那里。扛一捆柴返回来不误下午出工,人们肚里装的可是糠窝窝啊,当时,我还小,去九峰山割柴,一天才能回来,当我含着眼泪回忆这些往事时,我不知道我的父辈是拿出怎样的毅力去桃战人类生存极限的。
母亲患胸膜炎去外地看病的那一年。有一天我从九峰山担着柴回来,口干舌燥,还想着喝母亲总是给我凉着的不烧不凉的水,习惯地扑到锅台上,发现没有水,才醒过神儿来,不知是想娘还是因为身边站着两个尚不更事的弟弟,我强忍着,没有哇的一声哭出来,因为,穷人的孩子没有哭的权利。也不知为什么,当时我都没哭,现在却泪眼模糊了。
屁股大的山沟,承载着黑压压4000生民,“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我九岁那一年,一天晚上,父亲去队里摸了五个牌,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父亲、叔叔、表叔、哥哥五个人赶着五头毛驴去给我奶奶割柴,我们走尽大南沟,爬上石井沟岭,弯了足足十几道湾,到了北小尖山,山上实在割不出来了,割一天不够驴驮,又沿着窄窄的羊肠小山路,从那边往山下翻,已经到了和玉林井村交界的鬼哭沟了。那天特别热。割了一天也没顾上吃干粮喝水,因为通常都是割够才吃喝吃喝往回赶路。
割得够驴驮了,大人往驴驮的木架子上绑柴,我小,不会绑,父亲就让我去烧水。他把木棍插在石缝里,挂上壶,两边用石头挡住,点着火,我就会烧了,光往灶里添干柴就行。一会儿,他们还没捆绑好架子,我就把水烧开了。我去拔木棍,拔不出来,又用了用力,猛一下出来了。糟糕!一壶开水扣了个底朝天!在这尿了一天黄尿,一时不支一时的关健时刻,我的失误太大太大,不能原谅,按理该挨三巴掌!我,呆了。
父亲没有打我,叔叔哥哥也没责怪我,叔叔只是一个劲地“呵哼,呵哼”,译成普通话是“怎么这么倒霉,怎么这么倒霉”。
鬼哭沟没有水,爬上岭有个水窑,得抓紧牵驴备鞍,快快上路。慌慌张张,一阵忙乱,终于把五个驮子都抬上了,黑漆漆的面孔,明溅溅的汗水,被汗水浸透的布衫。比鬼哭沟里的鬼更像鬼,
渴成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赶着毛驴攀上去呢?路,“之”字形的,陡峭,狭窄;驴,摸牌摸住的,摸着的瘦驴,张大鼻孔,喘着粗气,趔趔趄趄,父亲推着后鞍凸,帮着驴向上攀。左拐拐,右拐拐,走了好长时间还没爬到半山腰,走着,望着,盼着,愁着,那天的山路特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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