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朝那个小口，往外冲。

哎，朝那个小口，往外冲。

茅草窝里，有一个小口，村里的人想从这个小口钻出去，外面的人想从这个小口钻进来。

如果你出出进进的不是时候，正赶上洞口这堆泥石流往下涌，轻轻地就会压在里面，荒沟里没有人，谁也不会看见，轰轰烈烈的来到人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有的人喜欢洞口的好风光，看到洞口周围长了几棵柏树，就拍拍照照的，却忽略了右上角那两行小字：“隧道塌方，小心通过。”对别人来说，是善意的提醒，对某些人自己来说，是责任的推脱，意思是砸死了怨己别怨人，告诉你小心你不小心。看看洞里从顶上塌下来的那一堆石头，就后怕。如果正好走在下面，又没有第六感觉，砸死三五个人还不简单？再说，那个路人有特异功能预测出什么时候塌方？

还真没出过事，凿洞时也没出过事，王金庄人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每谈及此，人们无不感念当年人民公社集体的力量，无不感念解放军的支援，无不感念共产党。毛主席是我们的护佑神，阿弥陀佛，愿神洞永远平安无事。

顺着洞口的泥石流从左侧往上攀援，有一个石门，进去，就到石门沟了。解散生产队时，队里分给我几片坡地，由于路难走，驴爬不上去，靠人一撅一锄的刨挖，误工不少，做不出活来，种了几年，后来就没有再去，椒树也都干了，朽了，仅剩一棵桐树，也不知现在长了多高多粗。别人的也都荒芜了。光岭秃山头，天旱渴死牛，下小雨，雨水满山流，下大雨，大雨冲下泥石流。

洞口在半山腰上，欲骑自行车出去，又不想拐远路，就背上车，让车骑上人，从下河背上来再骑上钻出洞去。只要出去了，外面的天好大好大，可上天堂下苏杭，还能挺进北上广。

出不去的人，可就惨了。十年九旱没水吃，老天爷憋尿似的，憋个30年20年，实在憋不住了，“哗”的一下撒向人间，冲刷得四海翻腾，五洲震荡。王金庄就更顶不住了，各山各沟的洪水，卯足劲一齐向村庄袭击，夹杂着五头牛都拉不动的大石头，还有小石块，黄土、树木、杂草，本是高高太行，安然无恙，却把个穷山沟糟踏成了海的世界。住在河两岸的掀着裤子扯屁跑，方寸没乱的还能带走些存折之类的贵重物品，大多数人什么都顾不了了，驴骡鸡狗猫，锅盆碗罐瓢，还有桌椅板凳电视和电脑，通通地，眼巴巴地看着被卷走。

去年山洪暴发，河南那个卖麻糖的妇女，初来乍到，摸不住洪水的脾气，不知道往高处跑，一个浪头就把她扑倒，没在河中央，从三街冲到一街，洪水、树枝、石块合着伙的把她剥了个精光。闯江湖的人不乱套，待宝定递给她长杆子时，她还知道逮住。拖上来时，宝定给了衣服穿上，救了一条性命。

王金庄是个鬼地方，我的拙笔实在表述不清，只顾写河两岸的危急，却忽略了高处被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去年洪灾曹老师和李爷爷就不是死在洪水中，而是死在自己的炕头上，他们两个一个住在南坡，一个住在北坡，都在高处。泥石流撞塌后墙，恶狠狠地把他们摁住，然后埋葬。

往出刨李爷爷时，别人能忍住不哭，我不行，我心软。刨到露着衣服，都不行了，都不敢看他嘴里砸出来的血，都不敢洗他身上的泥。

我经历了三次特大洪灾，那梯田上泥石流留下的洪沟，那村前村后的断壁残垣，那公路、房子被洪水掏空后吊着的根基，那被巨浪吞噬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我实在看不出“大美王金庄”美在那里。我只看到了村西半山腰的那个出口。站在洞里往那边望去“仿佛若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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