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冬至，银装素裹。虽然战事大捷，可是军队里尽是些伤病残兵。行军十分艰难。

林永身为副将，却负责照顾这些残兵。

“这回京复命，比行军打仗还累！”林永累得瘫倒雪地里，忍不住抱怨道。

“谁让你心细啊，这好差事能不给你吗？这眼瞅着就进京了，忍忍吧”同样身为副将的同僚调侃道。

林永强撑着站起身没走两步，突然栽个跟头。“什么东西拌老子？”林永本来就疲倦，此刻正对着面前横着个雪堆发脾气。

踢了一脚，怎么软和和的？

心细的林永忙把雪堆扒开。一扒不要紧。扒出个大活人来！

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十七八岁的年华，一袭白衣，脸上尽是泥土，而头上金钗摇晃，在冬日的暖阳下，璀璨无比。

泥土已经冻僵在她的脸上，硬是扣下怕是要伤及皮肤。但是身子还软和，应该没冻太久。林永用力搓着小姑娘的手，面，脚。想用棉被给她包裹。可是棉被也被冻得冷冰冰的。

林永目测了一下进京的距离，毅然把战袍脱了，自己仅着单衣，把姑娘背在身后，一路快步前行。

许是林永血气方刚，背后姑娘竟然动了。林永放下心来，看来是活了。

林永实在走不动了，把姑娘放下休息。

林永看着姑娘头上的金钗，随手拔了下来。

“我救了你一命，这个就当还债吧！”林永看着姑娘紧闭的双眼却轻闪的睫毛，不知道是不是要醒了。

不远处传来寻人声，不断的有人喊着小姐。

“是不是来寻你的？我就把你放这里了，省得我自己麻烦！”林永把姑娘放下后便悄悄躲起来。

果然一群官府衙役后跟着十多个家丁丫鬟，找到了那姑娘，并把她接了回去。

躲在暗处的林永看着手里的金钗，会心一笑。

贰

伤病残兵，到了京城有坚持不住的，又死了一批。活着的人都受到了封赏。

林永被封为从五品云骑尉，赏金银。你看他的赏赐不高，可就连大将军也就被赏了个正三品的闲职。

林永心里冷笑，还没到鸟尽弓藏的时候呢，便这般对待浴血归来的战士。帝王心，才真是海底针！

不过皇上顾忌脸面，大肆宴请众将士和百官以庆战事大捷。

宴席上，同僚们小声嘀咕着赏赐的不公，林永这样的功勋卓著的将领，连座府邸都没赏赐。

“府邸不赏赐，赏赐个美人总行吧！”众人酒后胡言作乐。

林永从怀里掏出那支金钗，上面还镶嵌着靛蓝色珠宝。林永在边关打仗时见过这种珠宝，晶莹剔透，很是贵重。

“诶？你小子有相好的了？”旁人夺去金钗欲调侃于他。

林永眼疾手快，飞身押膀，伸臂擒肘，捉腕捏穴。对方手腕酥软，金钗掉落，林永顺势一接，金钗又回到了林永手中。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你小子，真下黑手啊！我不就开个玩笑嘛，至于吗？”被打的人抱怨。

“这个金钗上的蓝色珠宝好像挺值钱的，我们在边关时上见过，叫什么，蓝宝石？这个可价值连城，把它卖了，能换一座府邸了吧”

林永并未接话，把金钗重新揣进里怀。

叁

林永到父母坟前祭拜过。

从小家境贫寒，他为了给家里省口粮食才从的军。奈何如今衣锦还乡，子欲孝而亲不在。

林永哥哥前些年也病死了，他现在可算是孤家寡人一个。林永把家里的田地和破稻草屋卖了。盘算着手里的银两，能勉强买个四合小院。

他一个从五品的，也不算寒碜。

林永第一天述职，便迎来了一道圣旨。

圣旨前面的一系列褒奖之辞众人没太听懂，但是后面说要为林永和俞丞相家千金赐婚大家都懂了。

“嘿，那天我说什么来着？不赏府邸赏美人儿！”

“你这美人来头可不小，俞丞相家千金，你小子飞黄腾达了！”

接完圣旨后众同僚纷纷恭喜着。

林永并没有因为突来的幸福感到开心。他默默掏出那根金钗，又默默的揣进里怀。

林永被丞相宴请到家里，恩威并施的嘱咐了林永良多。诸如，谦让，隐忍，大度之类的话。

林永被提点的没有了脾气，却只想退婚。当然，他不敢。

这段期间，他有意无意的听见了许多这位丞相千金的传闻。任性，跋扈，骄纵，霸道。哪个听来，都是噩耗。

突然间林永想通了为何堂堂丞相千金会看上自己。

肆

大婚之日，皇帝作为新婚贺礼，当场宣读圣旨，升林永为骑都尉，官拜正四品。官位连升三级。百官相贺。

众人纷纷赞叹林永好运气，莫名其妙的就娶了丞相千金。媳妇有了，官位升了，前程似锦。单看这诺达的府邸，就知道这丞相有多宠爱这位千金。

林永兴奋的敬酒，喝酒。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林永醉了。

入了洞房，林永掀起了红盖头。一张白净的小脸，杏核的大眼正眼波流转的盯着自己。

不知为何，林永眼前划过那个满脸冻僵泥土的脸。许是喝多了，林永倒头便睡下。

次日清晨，林永在床上翻了个把式。一众丫鬟小厮听见动静，急忙进屋。这阵仗，吓得林永从床榻上蹦了起来。

缓了缓神，林永方才想起，自己昨日大婚了。任由着丫鬟小厮们伺候着更衣梳洗。

看着他们训练有素的做派，想来是丞相府里调教出来的。

林永被丫鬟引领着出了院子，进了花园，穿过长廊来到正厅。进了正厅，来到里侧，掀了珠帘。一袭粉红身影端坐在桌前。

俞婉柔未起身，却笑意盈盈“夫君醒了？坐下用餐吧”

林永未置一词的坐下。俞婉柔让丫鬟盛了一碗汤递给林永说“夫君以后切莫再像昨晚一样，喝得如此烂醉。”

‘啪！’林永狠狠将筷子扣在桌上。

“夫人是打算进门第一天就要给我立家规？”林永面色不善的盯着俞婉柔。

“我哪里是立家规！我分明是好心劝慰你！一大早的，你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俞婉柔可从来没受过此等气。别看她的名字叫婉柔，可性情一点也不温婉柔弱。

“好，那我们不妨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认为我林永娶了你，借了你的光，以后就要听命于你，任你拿捏。那你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话音未落人已起身离去。

林永听见身后摔盘子砸碗的声音，眉头锁的更深了。

伍

林永走在皇宫里上朝必经之路。前面是他的旧日同袍。他想上前打招呼。还未靠近便听见二人谈道他的名字。

“你说林永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青云直上”

“这小子一直都有女人缘，靠女人，他拿手！”

二人还未笑尽兴，林永便径直走了过去。二人脸色都吓白了，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嘴里说着“下官见过都尉”

林永理都没理他们，越过他们向大殿走去。

殿上，见到俞丞相，他现在的岳父。林永主动上前见过岳丈大人。

俞丞相吃惊的看着林永道“你昨日大婚，可以休沐三日，你不在家里陪伴小女享受新婚之乐，为何来上朝？”

林永哑然，还是硬着头皮说“小胥感念陛下与岳丈隆恩，特来谢赐婚升爵之恩”

“你倒是个感恩的孩子，但是，婉柔怎会让你出来？”

林永心虚道“夫人大方识体，是她劝小胥前来上朝的”

俞丞相怀疑林永说的是不是自家女儿。

下了早朝，林永没敢在外逗留，直接回了府。站在府门外，看着大大的两个烫金门匾上书：林府。只觉得陌生。

“老爷，夫人嘱咐您回来后去书房安歇”俞婉柔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挡住林永的去路。

“我要去哪歇息，容得她说了算？”林永顿时怒气腾起。

“老爷，夫人说，你若不从，便不用与她三日后回门了”小丫鬟趾高气扬的说完便回了屋。

这是拿丞相压他呢！一个小丫鬟都被她调教的如此目中无人，可想而知这个高贵的夫人呢！

一切犹如水中月，镜中花。这诺大林府，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林永感慨着。自由了小半辈子，最后竟被富贵繁华困住。

陆

林永与俞婉柔自大婚后，一直剑拔弩张。但是真正不可开交的争吵，是源于一个女子。萧雪湄

萧雪湄是林永儿时玩伴，算是青梅竹马。自林永投军后，她们也举家搬离。前几年恰逢天灾，便又逃回皇城。这才又与林永相遇。

萧雪湄一直很温婉，那是俞婉柔没有，也不会有温婉。

俞婉柔凭借着女人的直觉，见到萧雪湄的第一眼，便吩咐得力的管家去查查这个萧雪湄。

“我告诉你俞婉柔！我林永才是一家之主！我想纳个妾怎么了？你犯了七出的善妒了你知道吗！”

林永喝得烂醉如泥，被人几乎是抬到了府门口。

“哎呀，都尉，别嚷嚷了，你夫人又听不到”扶他回来的同僚被他吵得耳朵疼。

“行了行了，让他嚎两句吧，回家他还敢嚎吗？”另一个为林永鞠了一把同情泪。

俞婉柔看着榻上这个满嘴胡话的夫君，亲自为他更衣。若是林永清醒着，她是绝计不会这样自掉身价的服侍他的。

突然一个金钗落了出来，俞婉柔捡起来，摩挲着。用林永从没见过的温柔注视着他。默默收起了金钗。

第二天林永醒了，见自己睡在了书房的榻上。他就知道，俞婉柔不会让他进屋的。新婚的第一天不就给他立规矩了吗？

他下意识摸了摸里怀，金钗呢？

“俞婉柔！你把我的金钗还给我！”林永自那次被俞婉柔立了下马威之后，第一次对她大吼。

俞婉柔抬手打断正跟自己汇报事情的管家，对门外的林永说“那金钗是我的，为何要还给你”

“俞婉柔！我的东西都是你的是吧？别的我都能忍！就这个金钗不行！”林永怒气冲冲的冲了进去。开始翻箱倒柜。

“好！金钗还你，萧雪湄给我赶走！”

“俞婉柔，你别太过分。妇以夫纲，你凭什么！”林永怒目而视。

“你说我凭什么？如果你敢纳了萧雪湄，我明天就让你看见她尸首异处！”俞婉柔把金钗扔给林永，林永接住，恨得咬牙切齿。

柒

林永送别泪眼婆娑的萧雪湄。心里憋着气。掉头去了从未去过的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起初老鸨一看是林永都不敢做他的生意。后来实在是林永拿出的银两太诱人，拼了性命也得把他伺候好了。

林永自嘲，做男人做到他这般窝囊，被世人嘲笑，也是难得。

一连几日寻花问柳后，林永踏入府中。丫鬟小厮看见他回来了，赶忙把大门，旁门，侧门都关严实了。生怕老爷跑了。

林永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比继续受这窝囊气要强！

俞婉柔与林永对桌而坐。俞婉柔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林永受不了这种沉默，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心难安。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用这种方法报复我”

林永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但是你报复的人是我吗？你如果不想要自己的前程，我可以帮你！比你自己的方法要快多了。让你身败名裂的方法我多的很！你好自为之。”

林永本想叫板，奈何气势输的一败涂地。

林永不敢去烟花之地了，但是他也不回府，算是个无声的反抗吧。

他悲催的想，谁让自己那么在意这身官皮！谁让自己功利心强！活该受这罪！一句身败名裂就把自己给拿住了，活该让人欺负！

林永喝得迷迷糊糊之际，看见府里的两个小厮找了来，要寻刘永回去。刘永喝完酒也是个练家子，三两下就把小厮给打了。

欺人太甚！连酒都不让喝！还有点自由没有！

借着酒劲，林永冲回府里。

俞婉柔房里的丫鬟看见醉醺醺且杀气腾腾的老爷，吓得大喊大叫。俞婉柔呵斥道“叫唤什么！”

然后平静的对着林永说“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别这么晚出去了，不安全”

“不安全？你逗老子呢！老子战场杀敌时，你还在家喝奶呢吧！俞婉柔，别以为我怕你！老子要是不在乎这身官皮，老子早抽你了”

“来人！送老爷去书房”俞婉柔并不想跟一个醉鬼吵闹。

“送什么书房送书房！你立的规矩，我喝醉了就去书房？告诉你，今日爷就睡这！”林永许是真的喝高了，许是心里积怨已久，竟然不顾众人阻拦，抬手推了俞婉柔。

俞婉柔性子强，但是身子骨弱。林永没怎么用力，就给俞婉柔推到在床角，头上还磕了个大血包。

林永瞬间酒醒了不少，担忧恐惧占满了心间。

捌

跑吧！这是林永生出的第一个念头。自己平时喝点花酒都要身败名裂，这给丞相千金打了，还不得牢底坐穿！

可是跑去哪里呢？林永站在江边，看着停泊的船只。要不然回去道个歉？其实夫妻之间服个软，认个错，她还能往死里逼我不成?

“老爷！老爷！不好了！”

林永府里的小厮找来，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林永突然很想笑，自己这闯了祸的人都没他这般害怕。

不过很快林永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小厮说“夫人，夫人要不行了！”

什么！林永跌坐在江边。自己只不过轻轻推了她一下。脑袋上就磕了个小包，怎么会不行了？

俞婉柔虚弱的躺在床上，嘴唇泛紫。她以为林永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

“怎么会？你，你中毒了？”林永一眼看出俞婉柔的致命伤。

“谁给你下的毒？你怎么会中毒？”林永还是难以置信，俞婉柔平时也就是对他强势，不可能跟别人结怨啊。

“是萧雪湄！”管家在旁边老泪纵横。诊脉的大夫纷纷摇头。丞相夫人捶胸顿足，心痛不已。丞相一把揪过林永恨不得撕了他。

“爹爹！不怪他！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跟夫君说”林婉柔吊着一口气，遣散了众人，留下几个伺候的人和林永。

“我今日叫你回来，就是得知了萧雪湄要伤害你。但是没想到她会在府里下毒，幸亏，你没回来吃饭”俞婉柔虚弱的说。

“什么？雪湄为什么要害我？”林永不相信

“我之所以要你赶走她，就是因为，我查出了，她常与一些来路不明的人秘密来往，我怕她接近你是有目的的，现在看来果然有目的，前些天，有人跟我禀报说又看到她回来了。我派人跟踪了她，但是跟踪的那个人没回来。我怕她要害你”俞婉柔声音越来越小。

“所以你才要人叫我回来？”

“你那支金叉还在吗？”俞婉柔仿佛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说道。

林永掏出金钗，想着，如果俞婉柔真的喜欢，就送给她吧。

“你知道那天我去雪地里干什么去了吗？”

哪天？雪地？林永震惊的看着俞婉柔。

“我是去看你们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大英雄要回来了。驱除鞑虏包围国家，一直是我的愿望，可惜我没生得男儿身。可是没想到，我冻了整整一天都没见到人影，最后我就没了意识。”

“在宴请你们的宴会上，我看到了你拿着这个金钗，我知道，我的命是你救的。现在算是还给你了。”

林永泪水模糊了双眼，脑海里的满脸泥的脸和此刻苍白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林永吼过之后依稀记得俞婉柔说过，这金钗是她的。而当时自己，只顾着跟她吵架。

“别告诉我爹真相，我怕他迁怒于你，我说我是误服了药耗子的糕点，记住……”

玖

林永面无表情的跪在俞婉柔的坟前。

那个口口声声威胁自己身败名裂的人，却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护他周全。

那个自己害怕的，恐惧的，时时刻刻想反抗的人。一直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老爷，你别怪夫人”老管家站立在旁边，几日之间，竟然苍老了许多。

“夫人从小就被万般宠爱，性格难免骄纵。她有她自己的骄傲，不愿意轻易放下身段。但是，她经常半夜去书房看你被子是否盖好。她一世跋扈，却唯对你温柔。你去喝花酒，丞相非常生气，声称要罢你的官。夫人平生第一次下跪，是为你求情。”

林永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大滴大滴的泪，自眼窝涌出，浇灌在坟前。也许，情至深处，便无法做出表情罢。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知道，你在报复我，要让我含恨而死。我林永此生最不愿意欠别人的。却辜负了我最不该辜负的。也好，我来陪你”

林永掏出军靴里的匕首，这是他当初用来杀敌军将领首级的。没想到敌军将领的余孽，竟然神通广大到找到萧雪湄来暗害自己。

匕首反着银色的冷光，坟前的金钗闪耀着金色的暖光。

如果有下辈子，换我来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