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世
流桑的死,很突然,令人匪夷所思。但是大家都说他死的很安详,嘴角带着微笑的样子,所以官府判为暴毙,无人异议。流桑来到此城的时候,无亲无故,是以官府代为安葬。
流桑站在厅堂中央,看见自己的已死的肉体,满脸苍白,面无表情。颈上、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血肉外翻,此时已经僵硬,血也凝固。
微笑?安详?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在人世间,想要安静一些,想要摆脱那些无休止的麻烦的追杀,他不论走到哪里,遇到什么事什么人,哪怕是死了,也要静悄悄的。
此时元神脆弱,肉体已死,他不得不再找一个宿主,真是麻烦。
"喵。"一声猫叫。
转身看见一只黑猫,立在墙头上方,黑猫慵懒而优雅,满不在乎地盯着流桑看,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它一动不动,流桑也一动不动,时间在鼻息之间一疾一缓,抬尸出去的人突然觉得一阵冷风穿堂而过。
猫是夜间精灵,又是同族,作为宿主似乎很是合适。
流桑松口气。
离开这座城,不能再待在这里,要是让鬼域的那些家伙再追来,恐怕整座城里的居民都得遭殃。
黑猫舔了舔爪子,抬眼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正准备离开。
"呜呜呜,柳郎……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巷子里传来抽泣声,像是有什么女子在哭泣。
流桑化作的黑猫好奇的往巷子里望去。
"柳郎,我还尚未问你,你是否、是否也属意于我,你如何、如何就暴毙了,呜呜……"
柳郎,这莫非……莫非是哭自己的死?
流桑有些错愕,又有些疑惑。
这倒是奇了,他原本是一只昆仑仙山一只猫王,修得化形之后便安居其地。后遭灭族,只余他一人逃出,他怒而毁了魂血玉,后遭追杀,无穷无尽。为了躲避追杀决定入世,世间纷纷扰扰,灵息紊乱,岂不是个避祸的好地方?
再者……久听别人说,红尘一丈,七情六欲,秦楼楚馆,是个上上的游戏去处。许多妖怪去一趟人间,回来后总是向他炫耀人间如何如何美妙,原来烟火如何如何精彩。
所以他才来到人间,他本性冷淡低调,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寡言,从未识得别的什么人,怎么会为了有人为了自己的死哭?
他走进巷子里,看见一个着碧色罗裙的女子,撑着一把伞。哭地不能自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落下来,眼泡都红肿起来,巴掌大的小脸苍白脆弱。她肩膀抖啊抖,弱柳扶风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他歪着头看她,不解,这是……住自己隔壁的人之一?
看来鹿生说的不错,人类确实很奇怪。总是会发出莫名其妙的动作和想法,他想不明白。
"是一只猫?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哭柳郎的吗?"不知何时女子已经注意到蹲在一旁的流桑,流桑眼皮一跳。
女子抱起流桑,满脸的泪水都往流桑身上蹭。
"放肆,放肆。不知好歹的人类,快放开本尊。"流桑很愤怒,他从未接触过人类,而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却抱起自己就凑过来,好大的胆子!
但他又不好有所动作,也不能现身,万一要是闹出不必要的麻烦可不好。
"小猫,你我都是可怜人,你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至少以后你我还可以作伴。"那女子抹干脸上泪水,使劲吸了吸鼻子,强做镇定地自言自语说。
"本尊才不需要作伴!"
于是流桑不得不暂时被女子抱回家,他此刻元神脆弱,新的身体尚不太契合,若是强行出走也确实是有些不便。
于是不得不暂时留在这里,也许留在这里恢复些元气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流桑被女子抱回家,他发现人类真的很会在一些不必要的地方花心思。
譬如那些被移在瓷盆里的花草,譬如雕花的栋梁屋脊,譬如一些亮闪闪的珠宝首饰,譬如地上他强忍着不去打滚的软软的毯子,譬如强端着作为王的自尊不去捞的鱼池……
每日里,那女子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再强行被抱着抚摸。他对她的亲近嗤之以鼻,但她乐此不疲,每日里搂着他说一大堆有的没的。
她叫沈安之,是城里沈员外的独生女。沈员外老来得女,老夫妻对这个女儿是又疼又宠。可沈安之似乎从来不让老两口省心,别的妙龄女子未出阁的时候美名远扬,都是因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悄悄地把女工做的一等一的好,绣出的凤皇仿佛要脱离绢布飞出来,花朵似乎马上要绽开。
那些女子有三从四德,任哪一个男子娶回家必然是前世修来的服气。
唯有沈安之"美名远扬"是因为,她"惊世骇俗"。不学女工,不学礼仪,每日里抛头露面,听说还喜欢女扮男装去书孰读书。
还没出阁,就跟些书生高谈论阔,是以芳龄二八,尚未有人提亲。
"那些人目光短浅,说什么女子三从四德,男人自己风流烟花巷,醉倒温柔乡。说什么就让女子远居深闺,他们何德何能?"每当被爹娘教训,沈安之总是不满的如此嘟囔。生起气起来还没轻没重的捏着流桑的耳朵。
"嘶……"流桑倒吸一口凉气,作为王的自尊不允许他受不起这点疼痛,他忍着。
他真的讨厌人类,都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嘛?伸出爪子挠了挠耳朵,他不满的叹口气,看来得快些离开。
夜里,梁上的流桑惯性的睁开幽深敏锐的眼,四处巡视。他跳上屋脊,在这间房子外布下结界。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任何东西靠近,这城里人多物杂的,总是会滋生出各种让他不舒服的脏东西,他有洁癖,绝不允许那些破东西靠近。
回到梁上,房里有沈安之不大不小的呼声。流桑忍了许久,又嫌恶地站起来,回到了房脊上,安静了……
流桑白日里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地待在一旁闭目养神,夜里却出奇的机警。夜里万物具寂,是绝大多数生灵休息的时候,他要保持自己的气息不能外泄。
他不想无休止的战斗,偶尔也想休息一下,他不怕那些东西,也从不后悔毁了血玉魂。他从未觉得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只是族人具死,心中愤怒也悲凉。
他轻飘飘得就舍了一条命,就当为族人陪葬。
如今无牵无挂,与他们玩玩也无妨。
再说这世间说妙也妙,至少他从前不知道,除了他昆仑山的仙灵,除了肮脏的鬼域,这红尘人间竟还有出乎意料的东西。
比如他前段时间刚除了不久的鼠精。
[玄幻]九世浮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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