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涵伴着她妈那句“你行你别回家”摔门而出。都说女人有四个阶段说不得惹不得:青春期、孕育期、更年期和经期。很明显,李涵正在一四阶段交叉感染。 其实这场争吵真不能怪李涵,王伶俐这个当妈的未免也太伶俐了点,在街上碰见女儿和一男生有说有笑回家就好一顿质问,李涵拿了包打算离家出走,她已经快要成为她妈千帆过尽后的那座孤岛。
李涵开朗,闺蜜也多,王伶俐倒是不怕这么晚女儿没去处,她只是憋了一口气吐不出来。第二天挤公交的时候王伶俐还在想这个点李涵应该上学去了,于是安然的从包里掏出顺道买的热包子和豆浆吃了起来。到了她们这个岁数在国企里除了坐办公室也没什么值得忙的,平时买两包烟打发科室里的年轻人,然后刷刷淘宝看看新闻,下班的时候当天要交的文件就整整齐齐的码在办公桌上了。王伶俐打开那几个熟悉的网页随意游览,手边搁着的是当天的报纸。
“你们看看今天的新闻,杀人了。”坐对面的老刘把报纸抖的簌簌作响,王伶俐也没在意,她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淘宝,对比哪家店面优惠更实在。
“多年轻的女孩啊,才十四五岁就死了,凶手真她妈该立即斩首示众。”老刘说的义愤填膺,他家也有个女儿,刚考上外地的大学。
“还不是看这闺女漂亮,毁了人一生还不给人把这毁灭的一生过完的机会。”王伶俐随口答了一句:“老刘你得给你家萌萌多提点醒,最近女大学生失联的事特多,况且你姑娘模样又俊。”老刘没吭声。隔壁桌的小徐叹了口气,说养女儿比养儿子费劲多了,要不是我媳妇喜欢孩子我都没打算要。王伶俐乜了他一眼,说:“养儿子也一样费劲,教女儿你得提着神,教儿子你得提着心,时时刻刻教他别祸害别家闺女。”小徐点了点头称是,整个办公室又沉默了下来,只听得见老刘敲手机发短信的声音。
国企食堂的伙食一般都很不错,十几个菜挑喜欢的吃,一个月下来花不了几个钱。所以她一般中午都是不回家的,给李涵弄好早餐就把午饭的钱给她。丈夫工作三班倒,一家人平日说话的时间挺少,王伶俐坐返程车的时候就在想得好好找个机会一家人吃顿热乎饭。
还在上楼梯就接到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说李涵一整天没去学校,气的王伶俐进门就摔了钥匙,她知道这是李涵在跟她置气,年纪还没自己一半大,脾气倒是比自己大的多。骂骂咧咧的给她爸打了电话,她爸撂了一句在工作回家说就挂了电话,王伶俐索性饭也不做了,还吃什么饭啊,摆开架势等着炒一顿竹笋烩肉吧。
六点,王伶俐抄着手板着脸翘着二郎腿坐沙发上;七点,饿了,自己下了碗面条吃然后像没吃过东西一样继续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七点半,心里有点着急了,打开电视转移焦急感,期间打了数十个未接;八点,亲戚家的电话全打了个遍,李涵要好的朋友也挨个打了,失联。
电视里在地卫视正好播出了早上老刘说的那则新闻,播音员面带微笑,一看就知道这事儿跟她没关。可王伶俐笑不出来啊,如果这时候有个人问她后悔吗,她保准能把对方头发给点了,都这个点了哪还有心情后悔,找到人了再和你聊艺术人生。一大家子人把周围几条大道连着胡同的宵夜摊网吧小客栈都找了遍,王伶俐失魂落魄的问,她是不是被人杀了,就刚播的那条新闻。李爸一边骂她瞎想一边掏出手机搜索,被害人身份还没确定,脸被凶手用刀划个稀烂,赤裸的身体被刀刻了两个血淋淋的字,凶手又用针线给缝了以便字迹更清晰:素素。
“不是涵涵,不是涵涵。”李爸哆嗦着把手机递给王伶俐,一屁股坐在街上。
“不对……涵涵小腿有块红斑,这女孩怎么……也有……”王伶俐吓的哭了出来,披头散发的打着自己的脸,每一巴掌都能透过她的哭喊响亮让整条喧嚣的马路安静。
“我女儿死了!我女儿被人杀死了!”李爸疯了一样满大街叫喊,两只手掌就像抱着火的煤气罐,恨不得把这个世界都炸掉,炸掉说时间不到不给立案的警局,炸掉不帮忙找只看热闹的路人,炸掉害死女儿的妻子,炸掉杀死女儿的凶手,最后再炸掉自己。
后来王伶俐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一直在哭,即使李涵完好无损的坐在她身边,小腿上的那块红斑像血一样刺目。
“我不知道该怎么诉说这段经历。菩萨眷顾,死者不是我的女儿,对于遇难者家属的痛苦我能感同身受。”整个采访过程中王伶俐不再伶俐,她变得小心翼翼,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停顿的空白却又要比她说的话都要令人揪心。
故事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后来我在监狱里采访到了素户——那个凶手,他说我知道你会来。我后背一阵发凉,我和他并不相识。“就像我不知道我会杀谁一样,但我知道我会杀人,我的意思我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会有有记者来的,我的目的达到了。”他语气轻松,在我听起来就像是最后的晚餐。 “我很怕你不来,否则我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不过现在我不怕了。”他指了指我身后架着的摄像机说:“谢谢。”
采访结束后我决定写两份素材,一份为了正义一份为了道义。我将正义交与纸媒和电视,将道义写成了一个故事,发到了网络论坛。
2015年3月18日,素户提溜着一罐浆糊和一根木棍朝人民广场地铁站口走去,墙上的监视器闪着红光,他抬头看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粘贴在了墙上。对于这个冬天他感到头疼,他本打算将这张纸贴在夏季人民广场的碑群里,等着第二天早锻炼的大叔大妈指着纸上的字惊恐的议论。没错,这是一张讣告,他杀了人。
素户沿着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慢慢向群租房走去,一个房间挤了十一个人。宿舍的工友们都还在熟睡,一个破旧的牛仔包就是他全部的家当,活了四十几年到头来只剩下这么点东西,素户不禁自嘲的苦笑。身上还剩一百来块钱,他决定去大众澡堂舒舒服服的洗个澡,然后将剩下的钱买女儿最爱吃的洋快餐。
他觉得当太阳升起的时候自己将会成为某种意义上的英雄,他已经在脑子里不止一次的设想阐述杀人动机时的场景,他相信他的一番言论必然会掀起舆论的潮汐。
只有素户自己知道,这其实是一场早已预谋许久的犯罪,但凶杀对象并不确定,记得当时在她身上划那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姑娘对不住了,下辈子我来给你当牛做马。那天吃过汉堡后就回到了烂尾楼,然后就这么一直蹲在烂尾楼门外抽烟,买的三盒烟很快就抽完了。牛仔包里是一身比较新的衣裳,素户换上后跑到河沟边上映照,他都已经忘记自己两年前长什么样了吧,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六七十岁的老汉,邋遢佝偻。
素户知道人们想看他后悔和绝望的表情。目的达到了,他成功的主宰了舆论的所有话题,他告诉自己不应该有后悔和绝望,他应该高兴。
他太渴望被人关注了,渴望了两年之久。
两年前的素户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件事渴望到如此地步,一个当了三十年的小学教师会变成手法残忍的杀人魔头,就如同他的女儿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死去。
2013年9月,刚开学的素素像往常一样下了晚自习回家,今天父亲没去接她,于是她只好邀了同伴一道。素素家离学校也不远,但是路却特别绕,素素嫌麻烦就抄了平时不会走的小路回家,就是这条黑漆漆的巷子让她通往了深渊。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一路尾随,两个男子乘黑把她弄上了车,然后一路驶向高速。
发现素素尸体的时候是在高速大桥底下的河滩上,法医鉴定为他杀,双肾已被割除。
素户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去的,前妻离婚后就对这个曾经的家不管不问,他只能一个人面对女儿多日浸泡后造成的巨人观尸体;一个人面对后台强硬的凶手的威胁;一个人面对无法为女儿翻案的痛苦;一个人面对荒芜寂静毫无生气的生活。
案件后来侦破,法庭判了素户获赔五万,审判结束那天真正的凶手坐在敞开了门的面包车上,用手指对着素户打了一枪,素户看见那发透明的子弹打在他的喉管上,射出逍遥法外四个字。上诉失败的素户走投无路只能出此下策,他决定将他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于是他选择在同样一个夜晚将一个女学生杀害,素户并没有强奸她,他将受害者的脸部用刺刀划的稀烂,又在女学生身上刻了女儿的名字,血肉模糊,于是他又用针线把字迹缝合起来,只有越恐怖才有越多人关注,只有越血腥才有可能为女儿的案件带来希望。
我梦见素户身穿一套囚服对我呵呵笑,他说谢谢你让我的故事被更多人知晓。在梦中我无法说话,只能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画着已亡人的妆容,领着素户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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