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东墙》衍生:已凉

作者: 词尘 | 来源:发表于2018-01-04 12:37 被阅读142次

    兴也苦,亡也苦,青史总让人无奈,一去若回来,老家的酒香还在不在?                                 

    ——许嵩《拆东墙》

    公元640年,他出生在长安城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破落人家。全家生活的唯一来源,不过是父亲名下三十余平米的一个小酒馆。本是小市民的命,在那样的日子里,还能奢求些什么呢?然父亲到底是个念过几年书的落第秀才,在他固执到一根筋的脑子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父亲寄予他厚望,总想他日后能光耀门楣。他望着漏进窗框的那几缕阳光出神,吮着指头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那一年,他五岁。

    公元647年,他入了学堂,成了坐在教室里摇头晃脑,背着“人之初,性本善”的稚童中的一员。什么是人之初?又为什么性本善?他不懂,先生亦不讲,只是瞪大了两只铜铃一样的眼睛,吼他一句:“小孩家,问那么多问题做什么?好好读你的书!”他不满地低下头去,慢慢晃到座位上,不经意间有一抹阳光掠过书桌,他伸出手想捉住它,可它立刻消失了。

    公元650年,他第一次逃学了,因为他想不明白书本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一整天,他躺在学堂后的草地上无所事事,阳光大片大片贴在他的衣襟上,仿佛是淹没在金粉中的人,当晚,毫无疑问地,他挨了父亲的板子。泪眼朦胧中,他跪在正堂的台阶前,面对父亲铁青的脸色,结结巴巴地背着“人之初,性本善……”

    公元656年,他十六岁,不爱念书,却喜欢家中小酒馆的营生,学堂散过,他就缠着父亲教他算账,也有时候,他坐在门槛上盯着街道对面那家胭脂铺。铺里的老板是个势利眼的肥婆子,他总是独自发闷,为什么那么丑的女人能有那么漂亮的姑娘?又为什么那姑娘不用念叨“人之初,性本善”?

    公元659年,父亲病重,弥留之际常常把他唤到病榻前,向他交待要好好读书,万万不可再逃学。他心不在焉,嗯嗯啊啊的应着。同年他参加科举考试,可是他背不出《春秋》,看不懂《易经》,写不出“昧昧我思之”,几乎是交了白卷。未中,他浅笑摇了摇头,一同看榜的同乡人却已大喊大叫的跳起来了,他看出同乡中了,像往常那样走上前,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说了几句祝贺的话,同乡也草草应付着他,可他发现同乡冷漠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鄙夷。

    他回乡后,父亲去世,他终于接手了自家的酒馆,又听说那个同乡谁已经准备赴京做官,他云淡风轻地笑笑,斟一壶酒浅酌,他的梦,往来客谁能埋单。

    不久,朝廷派人接同乡上京了,街道上人山人海,听不清的丝竹管弦,看不遍的绫罗绸缎,同乡骑一匹黑马,换上官服,气宇轩昂,周围大小官无数,好不威风。他突然感觉自己淹没在人海中,显得那么渺小,就算消失了也没人知道。

    公元660年,他二十岁,娶妻。妻子就是对面胭脂铺的姑娘,那姑娘的母亲嫌他穷,很不情愿,费了很大劲说媒,把酒馆的地契都给了她,才把事情办成。

    婚后的日子并不像他原先想的那么美好,姑娘能给她的只有冷如冰的脸色。朋友都说她不爱,没有爱,不过贪他小财,他摇摇头,笑着,不言语,那笑容像掺了揉碎的冰糖渣,甜过了,是该苦了。

    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不能委屈了她,于是一天清早,他背了行囊拜师学艺,临走时,他向妻子挥了挥手,只是从她的眼神里,他反反复复的看,却怎么也看不见一丝温度。

    几个月后,他外出回来,听店里伙计说自家东墙被衙门的人拆了,他火急火燎地跑回去,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废墟,他又跑到衙门找人理论,县太爷说按一平米八吊钱来跟他折算。他不干,不是他不卖,是他不能卖,百年的招牌祖祖辈辈流传下来,挣得并不多,但人熟地熟倒也落得自在。

    县官勃然大怒,下令打断了他的腿,他一瘸一拐的走回去,自家酒馆已经被拆干净了,偌大的长安城,他除了身后黯淡的影子,竟一无所有。

    在满城辉煌的灯火里,有雪,静静地飘了下来。

    他踏着满地不堪一击的洁白奔赴京城,数日后,他终于在京城找到了做官的同乡,他颤抖着双手叩响了染着铜绿的门环,却毫无道理的被始终拒之门外,他漠然地转身,笑了,弥散着来自灵魂深处的苍凉。

    笑着笑着,为什么有一滴泪珠滑落。在这艳阳高照的晴天里,他能感到的竟然只有寒冷,仿佛他已经死在几天前长安城的那场雪里,而高墙的那边,温存迷醉,吵闹喧嚣,歌舞升平,又与他多么格格不入啊。叹,世道难,人心乱,可又能怎么办?在这兴也苦,亡也苦的时代,匹夫之力又能改变什么?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该死的,你这逆风而行的蠢材。

    之后的他怎么样了,没有人知道。有人说他投湖自尽了,有人说他成了财主家的奴隶,还有人说他上深山归隐了,甚至有人说,他日夜徘徊在长安城的街道上,高歌着“世道难,人心乱”,他疯了。

    我坐在茶馆内,闲敲着棋子,目送窗外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放声高歌着无处可谈的苦衷,蹒跚而去。秋风吹来,拂走了他的发带,他就这样披头散发地走向远方了,走向没有人敢想象的远方。

    捡起发带,好似捡起一个时代的悲哀。

    不知何时,桌上那半盏残茶,氤氲沾染了些微寒意。

    已然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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