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记忆的俘虏
“哥哥、哥哥,我把爸爸的破茶碗打碎了!爸爸要揍我!”
“破茶碗打就打了,有什么要紧的……啊?哪个破茶碗?”
“就是爸爸前两天带回家的一大堆好脏好旧的破碗,带着泥的那些。”
“啊……那是、那是爸爸挖出来的宝贝!跟你说了不能碰!”
“哇……”
“好了别哭了,你什么都别说,什么都不用管!记住了?!”
……
“哥哥,你还疼吗?”
“不用你管。”
“小耗子错了,小耗子以后一定听爸爸、哥哥的话,不会再闯祸啦……这个大苹果给哥哥。”
……
“哥哥,我也想跟哥哥一起坐大轮船!爸爸,你也带上我好不好?”
“小浩乖,妈妈身体不好,小浩要留下来照顾妈妈对不对?爸爸和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
“呜——”
“什么声音?!”被鞭子抽中般,寒川浑身一震。
“轮船的汽笛声……我们在船上,在港口码头,周围很多轮船……你怎么了?!”一贯冷静的人突然失魂落魄、面如死灰,沈瀚不由得紧张。
“没什么。”寒川把那碗端得太久的药汤挡在脸前,挡住发热的眼角——他明明是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的,刚刚清醒的那一刻便做出了缜密的判断;洗劫了他的理智的大概是沈瀚的话吧,以及匕首上的神秘毒素?总之,那些深埋的、遥远的记忆像逃脱了封印的诅咒,在他脑海里作乱、反复……那一声尖锐而沉重的呜鸣不仅仅是汽笛声,还是生离死别的号角,穿透时光,穿透梦境与现实,犹如一把利剑刺入寒川的胸膛。那碗汤药悬在他鼻尖,霸道浓烈的气味由鼻入脑,好像在说:喝吧,喝了就能忘却,我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阖上眼睫,有液体无声滚入……他一仰头,就着泪水咕咚咕咚大口喝下那碗汤药。
“啧,”沈瀚不客气地点评:“原来你死都不怕,怕的是泄露了天机——你身上真有什么伤天害理、见不得光的秘密吗?”
“不用你管。”仿佛有了汤药的加持,寒川瞬间收拾妥当逃逸的颓败心情,冷冷还击。
这四个稀松平常的字有如无上箴言,沈瀚一愣,意外地沉默下来。
“再躺会儿吧,药苦,你不习惯。”收起油嘴滑舌的沈家大少又变成了体贴的沈伙计,摸出一个苹果放在寒川枕边。
寒川麻木地盯着那个苹果,半晌,问:“我睡了几天?”
“三天。”
“三天?!那……”寒川炸了毛,自己失踪这么久,外面的世界还能太平吗?!
“放心,”沈伙计淡然一笑:“我让美佳给小池将军送了信,说你和我出城找铜镜去了。樱花组暂时不会着急找你。”
“……”寒川神色稍缓,旋即欲言又止。
“英一郎先生那边也通了气,让他不必担心。”沈瀚继续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因为他对寒川隐瞒了他送给英一郎先生的额外信息。
“那就好。谢谢你。”
“直到这时才听到你一句谢,看来英一郎先生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亲恩难报。难道沈令书沈老爷,不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么?”
“你,说,得,对……”沈瀚一字一句:“呵,我竟无法反驳。”
“你快睡吧,养好伤再说!”沈瀚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摁着寒川的肩膀强行塞进被窝。
“说到底,是我欠你一句谢谢——是你救了长嬴。”沈瀚坐在床边,认真地替听话的救命恩人掖被角,忽而笑出一脸狡诈。
完了。寒川心里警报骤起:他又要搞什么鬼?!
“我会让长嬴好好报答你的!”
说心里话,寒川恨不得立时见到长嬴,又害怕见到她。这个谜一样的少女身上大概系着一连串惊人的真相,叫他既跃跃欲试,又无由恐慌。
“你等等,我有话问你……”寒川挣出全身的力气,揪住正欲离去的沈瀚的胳膊。
房门适时地打开,长嬴出现在门口。
你瞪我,我瞪你。
“你们……不许打架。”长嬴结结巴巴地打破僵局:“他才醒过来……”
“好啊长嬴!这么快就心向外人了!”沈瀚大叫。
“他不是外人啊少爷!”长嬴脱口争辩,旋即意识到不对,腾的一下红了脸:“他他他,寒川少佐是恩人!”
“好好好!”沈瀚从善如流:“你们好好感恩戴德,互述衷肠,我让位。”又转身怕怕倒回枕上的寒川:“别忘了,想问我问题,得赢了我;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她!”
沈瀚夺门而出,留下一屋的难堪寂静。
“我……对不起。”长嬴的手指相互交错,拧出一朵雪白的麻花,水眸低垂盯着地板,仿佛那斑斑锈迹上能喷出泉水:“叫你受苦了,我,我不是故意的。”长嬴指的是误伤寒川的那一刀。
“我,我也对不起。”躺在床上的寒川则顺势而为地盯着天花板:“我也不是故意要侵犯你的。”寒川指的是那个急中生智的吻。
“没、没关系!”长嬴突然红着脸笑了:“我爹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行大事可以不拘小节。”
“哦,谢谢你爹……”
“我爹的意思是,我身为女中丈夫,心胸要宽阔……”
“……还是谢谢你爹!”把你养成了大丈夫!
“好了!既然话都说开了,大家就是朋友了!不打不相识!”女汉子长嬴一扫拘谨,一屁股坐到床边,冲着寒川拔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
“你要干嘛?!”
……
“刮骨疗毒的故事听过没?”沈瀚举着匕首霍霍比划,像一个煞有介事吓唬小孩子的家长:“关公中的箭毒,就是乌头草的毒!当年神医华佗刮骨疗毒,才治好了关公关云长!”
“嗯!我的匕首上就涂了乌头草!”长嬴为虎作伥。
“……”寒川缩在墙角,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只沉默的卷饼。
“真不吓唬你,你自己看,伤口是乌青的!——没有刮骨那么吓人,只需把腐肉切除,不然会烂掉,一直烂到骨头里!就说你怕不怕?!”
“……”卷饼软硬不吃。
“喂,寒川!”沈瀚失去了耐心,站起来指着寒川的鼻子叫:“你怎么这么难缠?刚刚不肯喝药,现在又……你有胆子挡刀怎么没胆子治疗?!你信不信我让长嬴一拳把你敲晕?!”
“少爷,你别这么凶……”长嬴在身后扯扯暴躁的沈瀚:“我猜呀,寒川少佐是想要美佳医生给他治疗!”
“喔?”沈瀚恍然,点点头站起来说:“长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
“够了!”寒川终于按耐不住:“我不是胆小怕疼!我只是不想……不想麻烦你们,不要长嬴,也不要美佳,我自己能行!”
沈瀚和长嬴面面相觑。
“刀给我!人出去!”
女汉子长嬴用赞许的眼神鼓励了寒川一下,干脆地转身离去。沈瀚慢慢地笑起来,伸长胳膊去扯寒川裹得紧紧的被子:
“我知道了,你不是怕疼,你是害羞!”
寒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任由沈瀚剥开被子,手里塞入匕首。
“你自己弄肯定不行,一疼起来哪有力气下手……我帮你,总不该害羞了吧?”
“谢谢。”寒川挤出两个字。沈瀚被他的刻板僵硬逗乐了:
“你呀!这个死要面子、沤烂里子的臭脾气,心里怎么想的就不能直说吗?我要是猜不出来,你就一直憋着,并且真打算自戕吗?看把你能耐的!”
寒川在沈瀚的喋喋不休中放松了紧绷的嘴角。不料,沈瀚的下一句又让他嘴角抽搐:
“对了,你害羞是因为……喜欢吗?听说在喜欢的人面前很容易难为情……你喜欢长嬴吗?还是美佳姐?——脚踏两条船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哦!”
天呐,这是被诅咒了吗?他对沈瀚的好感从来无法持续三秒!
“哎,不管是谁吧,总之,你对我一点都不会害羞,说明你喜欢别人胜过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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