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鹦鹉螺纪元5004年，我从冻眠中醒来，视野昏暗、浑身神经酥麻无觉，被人架到了如云端般柔软的床上。视野里一切都着了火，火光炽痛我的双眼，脑袋重得仿佛一直在从万米高空往下落。
耳朵里充斥着爆炸声，仿佛置身于枪林弹雨的战场中央。柔软的云端带给我一丝慰藉，一个影子从天而降，熄灭了视野里熊熊燃烧的火，忽远忽近传来一句话：“一万年了一万年了……”
扑朔迷离的视觉、听觉、触觉感知中，我仿佛穿越了一万年的光阴，模糊得看着眼前的景象，从粘稠的液体中苏醒过来。那个影子也开始清晰，是一个人的影子而不是其他什么怪物，话是这个影子发出的：“守护者，一万年了……”
梦见琉璃盏落下，碎成漫天繁星，万物生息更迭不止，奔向星辰却看到荒然无趣的一切。似有很多人在向我靠近，衣饰鲜艳华丽，举止优雅有趣，而当看向他们的脸时，却模糊一片。从梦中惊醒，已无法确定有多少次我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每一次我醒来，视野里的火光就减少一些，房间的景象更清晰得映入我视野之中。
门划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框里，身着华丽服饰，抬脚踏步间有一丝优雅也有一丝迟钝。他靠近我身边，我大致看清他的面容，是极具褶皱的一张脸，仿佛眼睛也不过是其脸上的一个褶皱，金色的眼眸藏在褶皱中发着灵性的光。
“守护者罗文，已经七天了，可以从培养皿中出来了。”他不说话我都不确定哪个褶皱里藏着他三角状的牙齿。
我叫罗文，身份是一名守护者，我听得懂他的声音里隐藏的语言信息，我不是一个克隆人，只是一个经历冻眠的人，我的社会性能还留存着。
人们总是担心克隆人展现的优越性会打败被克隆者，其实这是杞人忧天的，因为人不仅仅是其身体，更是他的思想与性格。我们将一个克隆体孵化在子宫中，再在社会环境下教育其学会语言等社会技能，历时要近20年。即使最终克隆元体与克隆体相见，也隔着近20年的年纪与文化差异，并无直接的冲突。
即使有人针对一个克隆元体进行多数量的克隆体培养，所花费的子宫成本、社会资源都是巨大的，这么大的资源成本必然是一种阻碍因素。即便最终这多数量的克隆体互相认识了，因为内心渴求的独一无二性，他们之间会自相残杀；也因为基因只决定人一部分，生存条件和环境决定人的大部分，这些人也不过长相相似的陌生人而已。
我从培养皿中起身，这些浓稠的液体里似乎布满了我的神经，稍一动，每寸肌肤便有种被撕裂的疼痛。大概是看到我的痛苦浮现在脸上，这人便在一旁鼓励我说：“人生于痛苦之中，痛与苦便是人生！”
我彻底爬出棺材一般的培养皿，身上淌着浓稠的液体，两只脚站不住地面，不停得抖，裸露在空气中非常冷，然而我的每一寸肌肤仿佛沾了沸油般有一股灼痛感。
那人将一件白色的袍子遮住了我说：“此刻莫要心生任何情绪，抛弃恐惧，不要尝试兴奋，放空内心，让肌肤专心跟空气交流。”
可我感觉自己脱水了，一朵火焰从五脏六腑生出，要与肌肤上沸油汇合。我不十分明白他的话，但尽量照做不让自己有情绪，感到仿佛置身于一片祥和之中，阳光照在金黄的油菜花田上，金色的光芒点缀了蔚蓝的天空，暖白的云朵轻轻浮动。我看见地平线上有一个人影，她望着远方任由清风撩动长发，我不敢叫她，因为我既不知道她名，也不敢惊扰这悠扬的景色。我伸出手去想要拍她的肩膀，指尖刚触及那柔顺的丝绸衣物，眼前的一切仿佛一面镜子般破碎。
秦武说，因为拍醒冥想中的我及时，不至于我像墙角黑色的碳灰，因由五脏六腑生出的内火燃烧得只剩残肢断臂。
航行
“大概真有什么渊源背景吧，可没有记录可以证明了”，秦武并不清楚飞船名字的来历。在维修舱里看到整艘飞船的形状犹如一滴水，锥状尾部是核动力机组，球状的头部是各种舱，维修舱里积累着这艘飞船的所有信息。翻出一本日志来，不同的笔记共同记录了这艘飞船的历史，第一天任务就是读这本日志，了解飞船上的所有细节。
这本日志的时间跨度已近一万年，从最开始的悲怆孤独到后面满页的维修记录，着实让我惊讶这一万年来是些什么人在记录这艘飞船的点滴。有时候是好几个人出现，有时候似乎只有一个人。
“这是元祖舱，由这艘飞船缔造者设的，到达一万年后会自动开启。除了元租舱，我们有所有其他舱的开启权限。”秦武和我站在元祖舱前，它像个设计精良的保险库。
秦武走路很慢，用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必须在死前看到你熟悉这艘飞船，你是最后一个守护者，一万年的期限要到了。”秦武像个迟暮的教师，教我怎么操作驾驶舱，教我怎样在维修舱里记录关于鹦鹉螺号的点滴，还是路线舱，布满了各种星辰图与手绘的轨迹图。
“为什么不让计算机代替手算，让智能带我们走正确的道路？”我面对满舱的纸笔很是不解。
“在驾驶舱抬头能看见的一句话是‘相信你自己而不是机械’，飞船缔造者对于所谓的计算机智能并不十分信任，鹦鹉螺号需要在每一代守护者的智慧和忠诚下走向最终的目的地。”秦武回答我。
等到第七天，秦武一个人蹲在角落不说话，是那间我苏醒的坟墓舱，他和那堆碳灰骨头待在一起说：“我们回到我们出生的地方，交付这一生的使命给予造物者。”而后闭眼打坐，肤色变成碳色，整个肌肤萎缩下去，最终变成触手可碎的残肢断臂。
这艘飞船上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找到了冻眠舱，所有冻眠的人都已出来，仅剩下开启的空巢，我是最后一个守护者，这艘鹦鹉螺号的守护者。
鹦鹉螺纪元只有5004年，而秦武说一万年的期限要到了，我见到纪元表是要守护者开启的。也就是说这一万年里，一半的时间这艘鹦鹉螺号上是没有守护者，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从日志中可窥见一二，有人是因为孤独，在下一任守护者苏醒过来前自杀了的；有的是因为冬眠舱故障，一下子唤醒多个守护者，这几个守护者因为在封闭空间里精神畸形，而演变为互相的屠杀，导致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守护者苏醒。
从纪年史中我明白了鹦鹉螺号最初进入太空的目的，我们是有母星，叫做地球。我们的母星地球的地核慢慢熄灭，从而导致温度急剧下降，严重影响整个星球上物种的生存。好歹我们人是可以发达到可以拥有巨大的飞船进行星际航行，即使在那些进化历史中，我们还是没能发现其他外星文明。
为了生存，一半的人就上了希望舰队开始重新寻找适宜生存的行星，而另一半人则遗留在了母星上等待死亡。鹦鹉螺号是舰队中一个，由一位伟大的缔造者建造，这是他的私人飞船，富有不凡使命的一艘飞船。在鹦鹉螺纪年2017年，因为穿越一片陨石带，鹦鹉螺号与主舰队分开了，开始了他孤独的宇宙航行命运。
根据前任守护者们留下的资料，我开始日以继夜得计算了解鹦鹉螺号的航行路线。果不出然，如秦武所说，这所有的线索最后引导出来的是鹦鹉螺号最终会回到母星，那颗死亡的行星。既然一万年前从母星逃离出来，一万年后居然还要回到已死的母星的地点，意义不明且完全是绝境。
慢慢我开始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我不知道我该醒着还是睡过去，我疲惫又抓狂。这是艘去往死亡的飞船，一万的光阴就为了回到起点，那个曾经仓皇逃离的原点，那个沉淀着记忆的原点。飞船上很孤独，没有机器人，所有的机械都需要人操作，需要由人记录好操作记录。因为飞船缔造者不相信人工智能的长久性，所谓的智能最初来源于人的思想设计，但在时间流逝中，终究会衍生出新的代码，而这些新的代码的不可预测性太强，最终可能会影响到元祖舱的安全。
我是最后一位守护者，而根据时间计算，将在一年后的12月21日到达一万年的期限。在飞船的密闭空间里我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压抑，我开始变得麻木，我会在元祖舱前祈祷，祈祷他开启，由缔造者来结束这一万年的折磨。
我试图去记录我的记忆，去想起更多的回忆，然而一万年太久太久，我对母星的想象都来源于最初守护者的描述性文字上。
坠落
鹦鹉螺号驶入陨石带，需要我全神贯注得去操控才能躲避这些毫无轨迹可言的陨石。位置显示这是非常宽阔的一条陨石带，驶过这片陨石带，就能看到目的地，原来的地球。并不优秀的操控能力让飞船颠簸非常，都是险中求胜，因为与任何一颗陨石相撞，鹦鹉螺号都会灭亡。
“守护者！”听到背后一句声音，我心惊肉跳了一下，然后脊背发凉额头冒汗。
我转过身去看了一眼，斗篷下一个高大的人站在驾驶舱门口。这段时间里元祖舱随时都有可能开启，在我操纵驾驶的时候缔造者从元祖舱出来了。我的手在发抖，我想要去跪在他面前忠诚得跟他说“缔造者，我是您的仆人！愿听差遣！”可我现在操控着整个飞船，飞船又在陨石带，一刻都不敢大意。
“靠近这块陨石，伸出机械爪，依附在陨石上！”创造者用一种至尊无上的语气命令道。我毫不犹豫得履行命令，将鹦鹉螺号依附在一块大陨石上，这样就必要花费精力去计算安全路线和躲避其他陨石了。
我离开驾驶座，浑身战栗得站到一边，低着头不敢说话。
“汇报鹦鹉螺号现状！”创造者的影子没有动，还是站在门口。
“飞船动力充足，整体评估良好，适宜继续航行。穿越这片陨石带，可以到达路线目的地，一万年前母星所在星系——太阳系。至今历时万年，然而有守护者纪元只有5005年，已没有后续守护者可苏醒，我是最后一名守护者。”我紧张得忘记了一些内容。
“好，继续操控！”说完创造者离开，我不敢问他要去哪里。
依附于一颗陨石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不用花费精力去操控，陨石一般不怎么会相撞。我太累了就在驾驶座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飞船一震把我震醒了。
“离开陨石，朝那颗行星去！”创造者站在我身后指着屏幕中一颗蔚蓝的星球说。
我才发现飞船跟着陨石离开了陨石带，似乎到了一个星系中，一颗巨大的恒星发着炙热的光。此刻陨石也朝那颗蔚蓝的星球去，我及时收起了机械爪，不过现在飞船跟陨石同速度。
“地球！地球！一万年了，它复苏了！”创造者在我身后激动的说。我用眼睑擦亮眼睛，宇宙间那颗蔚蓝的行星就是地球么，它的蓝色和白色是那么富有生机，与其他行星完全不一样。这就是一万年前，人类仓皇逃离的母星，可它是那么富有生机，因为什么万年前要逃离。
忽然飞船震动，我看了操控台上失控的指针，赶紧说：“那颗卫星，它的引力开始起作用，我们的轨迹要被更改了。”
“开启核动力，按现在的轨迹前进，摆脱这颗卫星的引力影响！”缔造者说。
我开启全速动力，与陨石的轨迹分开。陨石奔向那颗卫星而去，落在卫星上了。而我们的鹦鹉螺号径直朝着地球而去。在我记忆里没有地球的样子，我只是惊叹它的美丽，与日志上描绘得如地狱般的星球完全不一致。
“一万年了，我回来了！”缔造者抱着屏幕痛哭流涕，可能他记忆里有地球，所以再见面情绪颇为激动。
“星球有科技文明，有武器阻止我们！”我看到星球外围遍布的卫星、空间站，我就知道这些有可能是武器，我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
缔造者自己面对屏幕看了一会后说：“没有威胁，科技还很落后。”
鹦鹉螺号径直撞毁几个地球文明的卫星后仍然没有得到缔造者的降速的命令，照这个速度下去势必要坠毁啊。他似乎明白我心思说：“飞船成水滴状，动力在尾部，如果要靠自身所带动力减速就得掉个过来，但现在头部质量明显高于尾部，根本掉不过来。也不用期望地面还有驻停点为我们提供减速，这艘飞船起飞后就没有考虑过降落。修正轨迹，朝这片海，借助海洋得到一个缓冲力，比直接撞毁到地面存活几率高，并且准备投掷飞船内无用东西到前端，吸收撞击力。”
也只有缔造者敢在等了一万年后，希望就在眼前的时刻，孤注一掷。地球上并非毫无生气，明显有武器朝我们而来，借助这些武器的冲击和爆炸，相对而言减掉了一部分冲击力。
我看到了白云、蔚蓝的海面，还有军舰，可这些场景只给我了几秒，鹦鹉螺号毫无减速得冲进了海里，在海平面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和我相似的人在那些军舰上，一万年后我回到了母星吗？
争吵
“地核已经熄灭了，已经无法选择了，现在的科技只能带走一半的人口逃生到宇宙中了，跟我走吧！”陈鹫说道。
“可我是那个没有资格踏上希望舰队的女人不是么！宇宙舰队并没有目的地，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重建文明。比起在宇宙中漂泊，我宁愿留下来！”刘娇双眼含泪得说。
怒气浮现在陈鹫脸上，嘴唇微抖得说：“留下来就是死，逃出去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况且，我这些年来为我们两个人造了一艘飞船，叫鹦鹉螺号，取自500年前一部小说里的一艘潜艇的名字。这艘飞船所载的动力可以续航一万年，跟我走，我们离开即将衰亡的地球吧！”
“一万年有意义吗？留下来吧，我们会找到希望的！”刘娇说。
“你这个蠢女人，还不明白吗，留下来就是等死，出去才有一丝希望，哪怕一丝的希望都足够我们拿命去博！”
“是啊，我是蠢女人，一丝的希望的太过于冒险，最后可能尸骨暴露在宇宙中！我宁愿待在地球上，你自己走吧！用你的话说，我们从土地而来终究还是要回到土地中去，你的恐惧从哪里诞生的？”刘娇转过身。
“为什么你总是不理解我，不支持我？！我之前找到了永生的方法，想让你和我一起永生下去，你拒绝了并且说我疯了。表面上我为了你放弃了永生的尝试，实际上我还是改造了你，你和我现在的寿命都可以达到一万年之久。现在我制造了这艘鹦鹉螺号，一艘堪称完美的宇宙航行小舰，你又执意要留在这颗衰亡的地球上……”陈鹫怒气冲冲。
“你改造了我，我现在寿命可以有一万年？！你个疯子，我为什么会遇见你这个疯子，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滚！”刘娇对陈鹫拳打脚踢。
“大学的时候，我说过我会爱你一万年，你说我不过说的疯话假话。为了证明我没有说疯话和假话，我就是要做到你和我可以活一万年，然后我才能够爱你一万年啊！”陈鹫眼泪流下来。
“你个神经病，滚去你的鹦鹉螺号吧，滚去宇宙里！一万年后再见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