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冷月君
民国初年,古镇牌洲有一富户人家,姓王,年过五旬,因为家里田地比较多,农忙时节经常要请些短工。主人家乐善好施,和邻里关系都很和睦,乡人都尊称户主为王太爷。
田里的双抢刚刚结束,盛夏的午后,屋子里也炎热,唯有大树底下凉风习习。王太爷搬了个竹躺椅,躺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乘凉,朦胧之中感觉院子门边站了个人,在左右打量院落,他一惊而醒。睁大眼看时,见到一个中年汉子,身形黑瘦,一身灰布短衣,年纪约莫三十上下,却不认得。王太爷有些恚怒,发声道,“你这人好没礼貌,不声不响到我家来,想做甚么?”这汉子作了个揖,赔礼道,“太爷莫怪,小人王石,打从外地来,因为听左近乡里说您乐善好施,想来跟您做个长工。”王太爷道,“我家虽有几分田地,平日里也是自己做活,就只农忙时请几个帮工,哪里请得起长工啊?莫怪莫怪。”这汉子却道:“太爷过虑了,我来做长工,只要管一日三餐就行,您不用给我开工钱。”太爷奇道:“有这种好事?”这汉子说:“我是河南濮阳人,只因家乡闹了旱灾,日子没办法过,就四处流浪,见这里邻着大江,又是平原,很是喜欢,因此想在这儿找份工,安安稳稳的过些太平日子,工钱却是不敢要,请太爷收留。”
王太爷见这人说话有礼,又说并不要工钱,想到自己年岁渐大,农活有些吃不消,留下他也有个帮手,因此同意了,给了他一间偏房住下。
王石为人勤谨,每日里下地干活,打扫庭院,做些杂活,与王家人相处得十分和谐,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年。
王太爷得了这个长工,十分欢喜,相处久了,就把他当家人看待。眼看年关将近,这天晚上,王太爷忽然想起,这要过年了,王石是否打算回老家呢?他要去问问。
乡里的习俗,一般天黑后就睡觉了,王太爷掌灯去了王石房间,推开房门,见室内被褥整齐,却没见到王石,心里奈闷。随后又走出屋子,见大门和院门都关得好好的,只是不见王石,这下更是奇怪。只得重回了自己屋子睡觉。
第二天清早,王太爷早早来到院子里,见王石正在清扫院里的落叶。太爷忍不住问道:“王石,你昨晚去哪儿了?”王石回答在房间睡觉,太爷就生气了,“休要瞒我!我昨天去了你房间,想找你谈事,到处都找不到你,到底去哪儿了?”王石见瞒不过,只得答道:“回太爷,是昨晚镇上来了京剧班子,我最爱看戏,因此晚上偷偷看戏去了”。太爷问,“看戏倒没什么,可是我昨晚明明检查了,大门和二门紧闭,你是怎么进出的呢?”王石显得有些犹豫,太爷紧跟一句,“你要不对我说实话,我可就报官了,家里给人随意进出那还行啊?”王石无奈,就跟太爷说,“实不相瞒,我是栓好大门后,从院墙跳出去的,回来也是这样。”王家这院墙高约一丈,谁能一跃而上?太爷自然不信,要王石当场证明。王石不肯,“太爷,这大白天的不能跳给您看,给外人知道了不好,今天晚上我跳给您看”。
王太爷带着一肚子的好奇,熬到了天黑,和王石来到院子里,只听得王石低低叫了声:“太爷请看”,也不见他作势奔跑,只是两腿一屈一伸,嗖的一声,人已到墙外。太爷正惊奇间,只见一道黑影从围墙外飞入,落地极轻,却是王石又跃了回来,只唬得王太爷目瞪口呆,站立不稳。
王石扶着王太爷在院里的长凳上坐好了,跟他细细道来。
原来这王石不仅有一身武艺,还是中国最后一位武状元张三甲的弟子。
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张三甲赴大名府参加乡试得中武举,不管是枪、刀、剑、戟,还是弓箭、软鞭等各有独到之处,尤以大刀起舞称著乡里,殿试时,张三甲舞动一百八十斤重的关公大刀,翻飞于考场上,光绪帝龙颜大悦,钦点状元。
这个时期正值大清朝内忧外患,荣禄首先提出废止武举考试,主张备省创设武备学堂,以西洋军事课程培养新式军人,不久后内外大臣都要求变更武科旧制,到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朝廷以武科“所习原弓、刀、石及马、步射,皆与兵事无涉,施之今日,亦无所用,”下诏“永远停止。”武科举历唐、宋、金、明、清数朝,至此寿终正寝。
张三甲被朝廷录用后,正值义和团爆发,朝廷先是支持义和团“扶清灭洋”,后来形势变化,又大举屠杀“义和团”。王石是张三甲的乡邻,拜了张三甲为师,曾跟随张三甲做过清朝的马前卒,与“义和团”恩怨纠搁。几年后明白了世事,发现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题,于是远避战乱,寻找清静的地方,经历两年,游历大半个中国,最后来到这个古镇,见这里三面环水,土地肥沃,民风又淳朴,就留了下来,找了王太爷家做归隐的处所。
王石最后说道:“我只愿隐姓埋名,安安静静的过完这辈子,不愿招惹事非,太爷如果实在不愿收留,我今晚就走。”王太爷这半年来观察过王石,见他为人忠厚,也舍不得让他走了,太爷老来得子,取名叫王子雄,这时年仅8岁,如果能学到些武艺,将来安身立业也不怕被人欺负。想到这儿,王太爷挽留了王石,当即唤出王子雄,拜王石为师傅,一应杂事也不用王石做了,让他每天教导王子雄武功。
王石最擅长的是轻功,还使得好一口大刀,各门派的武功也知道不少,见王子雄聪明乖巧,便将一身功夫倾囊相授,但是他每日只在清晨和傍晚时分,在偏僻的后院中教导王子雄,也不带他与旁人比试。因此几年中,小镇上也无人知晓此事。
练习轻功的方法,据说是从腿绑沙袋练起,给王子雄做一套特制的衣裤,裤子夹层,从上到下全是小口袋,内放铁沙,又做了个马甲,也是夹层,也是遍布口袋,内放铁沙。从最初的一斤起,隔一段时间就增加重量,除了睡觉,不许脱下。最外罩以普通衣裤,在外行走也不致被人注视。铁沙装到四十来斤后,着装开始显得雍肿,又换成等重的小铅块,练到后来,王子雄身穿重达百斤的灌铅衣裤生活而习以为常,一转眼已过去十年。王子雄已经从一个小孩童成长为十八、九岁的少年,白天在私塾读书写字,早晚习练武功,日子过得非常平静。
这一天秋高气爽,王子雄与几个好友在江堤漫步,信步走到一个拐弯处,见江中有一个竹排,装了满满一船芦苇,不幸搁浅在江边,船上几位汉子尽力撑篙,始终不能脱困,模样十分狼狈。王子雄见江心恰好有一个小洲,当地唤作“团洲”,这竹排正好搁浅在团洲与江堤之间的河道上。不由得随口说道:“要是有人在对岸的团洲上,用绳子拉这竹排,兴许能把它拉出来”。几个朋友听了,连声叫好,但当时并无其它船只路过,而且这处江面属于弯道,水流湍急,漩涡又多,向来没人敢在这儿下水,游水过去也危险得很。排上的几个汉子筋疲力尽,见岸上这几个小子指指点点,不由得气冲脑门,破口大骂:“有本事的下来帮手!没本事就咯老子有多远滚多远,莫惹老子们生气!”王子雄有个好友,隐约知道王子雄学过功夫,便在一旁凑劝:“你去试试,学了功夫要用啊,不然岂不是浪费?”王子雄少年心性,禁不住这一骂一劝,寻思了一下,就脱了夹衣夹裤,来到竹排上。对船上的汉子说,“劳驾把缆绳给我,我来试试”。汉子们看看对岸的团洲,离此至少二十来米,都不信他能过岸。但困在此地总不是了局,姑且让他一试吧。
王子雄背了一卷缆绳,一头在竹排上系好了,又要船工给他绑了两捆芦苇。一手提了一捆,略一运气,径直向团洲跃去。这时他身上刚刚卸去了百余斤的铅衣套装,只感到身轻欲飞,犹如一只大鸟般,这一跃几乎有十米来远,竹排里和岸上几双眼睛都瞪得圆了,从未见过跳跃得这么远的人。
但跃出十米也只是到得江心,看看将要落水,王子雄左手一轮,将一捆芦苇扔到脚下的江水之中,右脚借势在这芦苇上一点,人又升起,向前直飞,等势竭下落之时,又将另一捆芦苇扔出,再次借芦苇的浮力跃起,第三次落下时,已经稳稳站到了团洲之上。
排上岸上的几个人惊骇无比,竟连喝彩声都没发出。王子雄抓牢了缆绳,双臂用力猛拉,一会儿就将竹排拉出了浅水,船上众人急忙挥篙连撑。竹排驶到江心后,王子雄又跃回排上,将缆绳归还了,拱一拱手就要告辞。这几个汉子虽然粗鲁,但对他感激不已,同时也敬佩万分,一再道谢,询问姓名。王子雄不肯说,同行好友多事叫道:“他叫王子雄,功夫怎么样?”汉子们说,“我们行走江湖,从没见过这么高明的功夫,厉害厉害!”
王子雄回到岸上,穿回铅衣铅裤,和朋友们作别离去。
这几个朋友少年心性,见到这种奇事,哪能不添油加醋,四处传诵一番?不到几天时间,镇上都风传这位王子雄功夫了得,王太爷听了心里也暗暗得意。
王石听到传闻后,却批评了王子雄一通,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要以为自己学过几手,就到处卖弄,这会惹麻烦的。王子雄对师傅很恭敬,有乡人经常怂恿,要他显露几手,他总是推辞不干。
一个月后,有一天傍晚,王石从外面匆匆赶回,进了院子立即关上了大门,随即找到王太爷,跟王太爷提出告辞。王家人都很奇怪,王石来到王家十年了,从未见他神色如此紧张。王太爷追问原因,王石说道:“今天我在镇上,见到几个陌生人四处打探,似乎就是寻我,我不能连累到你们,因此今晚必须离开了。如果有人问起,你们就说一概不知,只把我当普通长工看待。”
王子雄年少气盛,“师傅,是谁要对你不利?我们王家在这一带也算是大户,谁敢上这里搞事?”王石说:“你们不知道的,十几年前,我在河北的时候,杀过一些义和团,这些年准有他们的亲人练好了武功,四处寻我报仇,我本来四海为家,生死倒不放在心上,可在这里争斗,势必连累到你们,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所以能躲就躲吧”。
推辞了王家人的挽留,王石回房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背一个包裹,来到院中。指着院角的一处石磨,对王太爷和王子雄说道,“这几天定会有人上门找我,问起我往哪个方向走时,你们只要说,是从磨盘上走的,就行了,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们”。说完,踏上石磨,一声轻啸,人已不见。
第二天清晨,果然有一群人上门打听王石,听口音是北方人。王家人就按王石之前的嘱咐说了,这伙人倒也没闹事,只听到“磨盘”一句时,其中一位老者叹道:“唉,他处处避开我们,磨盘如路千万条,哪里能够找到?我们回去吧”。说罢轻轻拍了拍磨盘,拱手带众人离去。
等这伙人走得远了,王子雄好奇心起,也拍了拍磨盘。只听几声轻微裂响,磨盘四分五裂的散了开来。原来那老者轻拍磨盘,竟悄悄将磨盘从里震碎了。细想之下,王子雄不禁骇然,从此他更加谨言慎行,在这古镇上平平淡淡的度过了一生。
论武功,俗世中是谁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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