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十五分钟。”小乔停了一下，又把那个“五”字删掉，点了发送。
“OK。”安娜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回过来的，头像换成了上礼拜在澳洲跳伞的照片。
小乔看完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最近一扇门口，等着地铁在下一站靠站的时候第一个冲出去。
“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吧。”安娜想。她刚刚把买好的咖啡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坐下。这是世纪大道上一家沿江的咖啡厅，对岸就是外滩。天已经有些凉了，但安娜还是选了个室外的座位，在最靠近江边的一排。
这次是小乔主动约她的，说好久没见了。她们曾经每个礼拜六下午都要来这见一面，雷打不动。这个情形一直维持到小乔结婚，她曾经说结婚不会改变什么，但……
后来聪聪出生，两人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韩医生出差，聪聪生病，总是有各种突发状况冒出来。上次见面，离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吧。
有了聪聪以后，小乔的话题就再也离不开孩子了。当然，安娜也喜欢聪聪，只是她不理解，这样只有家庭不要事业不要社交真的好么？反正她是没办法这样过的，人来世界走这么一遭，多少东西要去体验啊。而且她们家韩医生那个人有些木讷，没什么情调。
地铁门开以后，小乔第一个冲出门，原本想直奔自动扶梯，乘着扶梯往上走，这样多少能节省些时间。但对面那趟地铁刚刚停靠过，扶梯上现在站满了人，还有人在排队，她便改走了楼梯。
她一步跨两个台阶，一路小跑赶到检票闸机口。准备刷卡出站的时候，发现旁边好几个人在盯着她，才反应过来要排队。站到队伍最后，她又看了眼手机，有些后悔之前把那个“五”字删了，现在已经过去七分钟了，而从这到咖啡厅，就算跑也得要七八分钟吧。
她知道安娜不会抱怨她迟到，但心里总归有些过意不去。而且好几个月不见，她是真的有些想她了。上上个礼拜，安娜去澳洲之前给她打过电话，听起来心情不太好，原本想和她多聊几句，但聪聪总是在旁边闹，也没顾得上说什么，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安娜其实比她大一岁，但始终是孤身一人。男朋友陆续谈过几个，但每次都没办法长久。虽然事业做得不错，但老是一个人出出进进，总归会孤单的。女人，终究还是要有家庭的。就算现在还好，以后呢？不过上次看到的那个大卫看着还挺好的，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赶到江边，她远远就看到了安娜。这不难办到，安娜不管在谁的眼里，都应该算得上美女吧，加上会打扮，在人群里总是特别显眼。她今天戴一顶灰色邮差帽，穿一件酒红色针织衫，头发是小乔永远都打理不好的那种微卷。她还是坐在她们最喜欢的那个位置，这会正埋着头，应该是在看手机。
“不好意思……来晚了。”小乔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喘。
“嗨，没事。”安娜把视线从手机移到了小乔身上。
“本来算好了时间的，聪聪死活要跟我出来，哄了半天。”小乔边说边往座位上坐，看到她自己座位这边已经摆了杯拿铁。
“你就让他跟来呗。”
“那不行，今天是我们的约会~”小乔看了眼安娜，“哟，你没晒黑嘛。”
“还好，天天防晒霜当水涂~”
“在澳洲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那的天是真蓝，空气也好。”安娜闭上眼睛，伸了个懒腰。
“看你照片了，是挺美的。”
“对了。”安娜弯腰从地上拿起两个精美的纸袋子，“给你和聪聪的。”
“哇，又有礼物！”小乔接过袋子，一袋里面是一套Jurlique的玫瑰水和身体乳，另一袋是一套藏青色印了变形金刚图案的棒球服。
“你们家老韩我就没买了，实在不知道要买啥。”
“嗨，不用，他一大老爷们。”
安娜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她的指甲又换了一款，之前朋友圈里晒过一张艳红色的，现在是淡淡的粉色，还点着白色花边。这个颜色很适合她，没那么张扬，而且显得她手更白了。
小乔放在大腿上的两只手互摸了一下，双手都有些脱皮了，好几个地方还长了茧。
“上次电话没好好聊，你没事吧？”
“上次？哦，没事儿，那几天工作有点烦。”
“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没有什么是一次休假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来两次~”
“哈哈，那就好。”小乔低头喝了口咖啡，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对了，你昨天看我朋友圈了吗？聪聪给我画了个画像。”
“没，”安娜摇了摇头，“等等我看看。”
“哟，还挺传神。”
“是呀，这小子还挺有天赋。”小乔眼睛里闪过一阵光，“我准备送他去学画画了。”
“还学？你上次不是说给他请了钢琴老师么？”
“嗯，周六上午学琴，下午画画。”
“你这排得，还说没时间出去玩，都自己作的。”
“现在小孩竞争可激烈了，我们家聪聪可不能落后了。”小乔说，“而且老韩说下午他负责送。”
“你们家韩医生？他有时间吗？”
“他说他会送的。”小乔又摸了摸自己两只手上的茧，“那个，你晚上要不要去我家吃饭？聪聪早上还问我呢。”
“哎呀，小家伙想我了，有点良心。”安娜笑起来更是好看，“今天不了，晚上要去个朋友派对。”
“你活动也真够多的。”
“没办法，朋友生日总要去的。本来想叫你一起，看样子你是没功夫了。”
“是啊，家里一大一小两张嘴等着呢。”
“我说，你还是得对自己好点。”
“这不没办法嘛，等聪聪大点……。”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安娜抢过话说，“你这样成天关家里，不出门不打扮，小心哪天韩医生被哪个小护士给勾走了。”
“就他？得了吧。”
安娜想了想，觉得也不太可能，但还是说：“那可不好说，男人这个年纪正是魅力大的时候。”
“对了，你跟那个大卫怎么样了？”
“分了。”
“分了？”
“嗯。”安娜盯着手里的手机，没有看小乔。
“什么时候的事情？”小乔说，“他不挺好的吗？”
“人是挺好，但有点没劲~”
“过日子就是要本分点好，你也不是小姑娘啦……”
“得了得了，知道啦！”
“你妈昨天还给我打电话了，问你的事情，我还犹豫要不要把大卫的事情告诉他呢。”
“别，大姐，千万别~”安娜放下正在喝的咖啡，“要不有的我烦的。”
“知道，我没说。”小乔看了眼邻桌一个和聪聪差不多大，正在玩一个皮球的小男孩，“不过你也该认真考虑一下啦。”
“知道啦，妈！”安娜重又端起了杯子。
杯子刚到嘴边，一个皮球飞过来，砸到了安娜左手手臂上，她手晃了一下，好在杯子里的咖啡不多了，没有洒出来。那个球随后掉到了地上，撞到了隔壁桌的桌子腿，又滚到了小乔的椅子旁边。领桌那个小男孩空着两手，眼睛圆瞪着看着她们。
“壮壮！”男孩的妈妈赶忙站起身，“快道歉！”
“姐姐，对不起。”小男孩看着安娜，表情有些可怜。
“没事儿。”安娜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来，这个球还给你。”小乔从地上捡起球，笑着递给了小男孩。
“谢谢阿姨。”
“不好意思啊。”男孩妈妈朝安娜和小乔点头示意了一下，带他回自己座位坐下了。
“小帅哥还挺可爱！”安娜站头看了一眼男孩。
“是啊。”
两人约会结束后，像以前一样，安娜先开车送小乔回家。
刚刚入秋，地上已经有一些落叶了，不时地跟着风打转，在路上串来串去。小区里的小朋友看起来比之前要多了，有的被爸爸妈妈抱在手上，有的在手推车里被爷爷奶奶推着。车子经过小区正中央，健身器械和滑滑梯区域的时候，小乔示意安娜停了下来。
“怎么了？”
“就这停吧。”小乔松开安全带，“老韩和聪聪在那边。”
安娜顺着小乔的视线望过去。老韩正牵着聪聪往她们的方向走。她拉了一下手刹，然后跟着小乔下了车。
“安娜阿姨！”聪聪张着双手，朝着安娜跑过来。
“诶！”安娜一把把他抱起，“我的小帅哥，想死我了！”
“聪聪，看你安娜阿姨给你买了什么？”小乔拿出安娜的礼物，“好不好看？”
“好看！”聪聪一把搂住安娜的脖子，身上有股奶香沐浴液的味道。
“安娜来啦。”老韩跟了上来，“聪聪你快下来，你这么重，安娜阿姨抱不动你啦。”
“韩医生，好久不见。”
“晚上在我家吃饭吧。”
“不了，晚上还有活动。”
“行，你这大忙人，我也不留了~”
“嗨，我这是单身狗没办法，哪像你们幸福小家庭呀~”安娜放下聪聪，“那我走了啊，拜拜。”
“行，那我们下次再约。”小乔牵过聪聪，“聪聪跟阿姨再见。”
“阿姨再见。”
“再见！”安娜又弯下腰摸了摸聪聪的小脸，然后转身上了她那辆凯美瑞。
开动前，安娜又隔着窗朝小乔一家人挥了挥手，然后把车掉了个头开走了。小乔和老韩一人拉着聪聪一只手，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推开门，小乔看到了习惯的一幕，右手边客厅里，聪聪的乐高分散着洒在沙发上，茶几上，地毯上，板凳脚下；左边餐厅里，中午吃过饭的碗筷还摆在桌上，原本是让老韩洗一下的。一进门，聪聪没脱鞋就冲向了沙发，对着电视按了下遥控器，里面正在放动画片。老韩也跟了过去，从聪聪手上夺过了遥控器，调到了体育频道，聪聪开始闹，但老韩说他已经看了一下午了不肯把遥控器给他……
小乔没有像往常一样过去调解。她径直去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淋湿了手，又挤了一点洗手液。冲手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脸，马尾扎得有点松，有几缕头发掉了出来，她很久没这样打量过自己了，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些皱纹了，难怪那个小朋友会管她叫阿姨，管安娜叫姐姐。曾经她也有一双安娜那样的手的，可现在，总是忙得忘记涂护手霜，冲着水还能感觉到粗糙。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活似乎锁在这套九十平的房子里了，朋友也只剩安娜这一个。而安娜的朋友圈里，总会有一些她没去过的地方，和她没见过的面孔。她说不出来自己是妒忌，妒忌她永远可以过得那么精彩；还是恐慌，恐慌哪一天，她这个闺蜜在她心里的位置，会随着她朋友的增多而越来越轻。
凌晨一点，代驾开着安娜的车停到了她家楼下的地下车库，然后把钥匙还给了安娜。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她的头一阵晕，刚刚喝的时候感觉没事，这会大概是上头了。电梯从地下一层升到九层的时候，她一直靠着墙，几乎睡着了，电梯门重又关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要下了。扶着墙走到家门口，她在包里翻了半天才找到钥匙，然后又试了不知道多少下，才把钥匙插到锁孔里。
进门的一瞬间，她靠着门坐到了地上，没顾得上开灯。整个房间只有电视柜旁边靠墙放着的饮水机上那个保温的灯亮着。她突然觉得有点口渴，想喝口热水，顺便散一散身上的酒气，可是怎么也没力气站起来，那个灯在她的视线里越变越远。她突然很想，有个人可以给她从饮水机里接一杯热水，哪怕是个老韩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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