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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路上,偶见一摩托车飞驰,后座载一女子,背着背囊,长发飘飘。
这座城市已禁摩多年,这人定是违了禁令了,我喃喃自语。
过后,脑海里一直浮现刚才的那辆摩托车。爸爸曾经就是这样载着我的。
—1—
小时候,坐在爸爸的自行车的后座上,痛并幸福着。
由于是丘陵地带,山坡起伏,有时人骑车,有时车骑人。即便不是山坡,平路也只是被人踩出来的土路,坑坑洼洼,土块石块挡道。
虽没有一条好走的路,但自行车依然是那时流行的交通工具。只是坐在后尾上,一点也不好受,即便装上坐垫,也让人皮开肉绽。
关于自行车的记忆不多了,只记得一次爸爸周末回家,碰巧天快下雨,妈妈抢着往家里担水,爸爸忙放下车子,赶过去接过妈妈肩上的扁担,院子里,弟弟猴急地跑过去研究那辆自行车,结果车子倒下,压住弟弟,硬是在额头上碰出一条口子,鲜血直流,后来缝了三针。至今,弟弟额头的发际处还有一条疤痕,只是年岁久了,也淡了。
那次之后,妈妈再也不要爸爸帮她做家务,她总说,如果那天爸爸不去帮她担水,弟弟就不会受伤。
家里的事都是妈妈操劳得妥妥当当,爸爸的工作越来越出色,我们也渐渐长大。
—2—
为了方便送我去往更远的地方上学,爸爸咬牙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辆摩托车。
山坡还是那个山坡,道路还是那条路。只是多了一个飞驰而过的两父女的身影,车子走过,轰隆隆地叫起两边田地里忙碌的乡亲们:“老师回来了啊”他们都热情跟爸爸打招呼,爸爸也一路应着“回来了,都在忙啊”。
出门在外,最羡慕有个好天气。那时来来往往,遇到天晴还好,最怕是遇到雨天。光溜溜的土路,一到下雨,就满脚是泥。
有一次在回家的途中遇到大雨,厚厚的泥巴裹住车轮动弹不得,连推行也不行。眼看天色渐晚,山林间风雨飘摇,爸爸便要我顺着路先回家。那条路我是熟悉的,站在山坡顶上,已是望得见树林后面,家的小屋。后来爸爸很晚才回来,他说把车推到了路边的村民家里,整个人都湿透了。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次。努力给自己找一条好走一些的路,这是我从小在心底里就埋下的种子。
刚开始摩托车是用来送我上学,后来还要送弟弟,爸爸又换了一部更高大的摩托车。总之那些年,门前的摩托车呜呜的声音就没停过。村里的小伙伴是很羡慕我们的,毕竟他们有的是要自己骑自行车、有的是要步行的。
我和弟弟是幸福的。无论刮风下雨,爸爸都像一座山一样为我们遮风挡雨,特别是天冷的时候,更是满脖子地缩在爸爸的后背上,手装进他的衣袋里,很暖和,还可以紧紧抓住。而他只能迎风前行,任凭风吹在脸上、头上、脖子里,现在想想,爸爸现在的头疼病应该就是那时落下的。
我知道,爸爸那么辛苦,只想把我们送到更远的地方。他总说,只要你们有能力,想走多远,我都愿意送,只要你们过得好,将来不在我们身边也无妨。后来,他的愿望实现了。
—3—
爸爸一生换过三辆摩托车。到第三辆的时候,我们就坐的少了。相对路也好走了,家也搬去了宽阔的马路边上。
爸爸是很小心谨慎的人,那些年以来,从没有发生骑车摔跤的事故。但妈妈也会在出门之前,交代一句:“慢点骑,别开得太快”。我那时总觉得妈妈过于啰嗦。
在我心里,爸爸比谁都知道,这个家平平安安才是最大的福气。
无论是在雨天的路里,还是在夜里前行,他都十分小心。乡间路上,没有红绿灯,他也是该慢就慢,该快就快,该停下来就停下来,绝不侥幸。
没有一万,就怕万一。人生如路,有曲折,也有坑洼。
那是一个寒冬,爸爸跟往常一样,骑车带着妈妈出门。妈妈以前就经常交代我们,就算坐在车上,也要多留个心眼,有时是绑在车尾的货物,有时是路上的情况。足以见得妈妈的操心之多。
而这一次,两个经历了世事的人,却没有逃过一劫。
在一处小坡道上,路往左拐,不曾料到,摩托车在带着些许霜冻的路上,后车轮碾压到一块石头,石头松动,车轮打滑,然后连车带人翻了。
车子压住了妈妈的腿,旋转的车轮打到妈妈的右脚,当场已是动弹不得。后来,经医生诊断,妈妈右脚外侧的裸骨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如果要想以后能正常走路,可能要采取植骨手术,就是从人的身上取一块骨头移植到裸骨处。这些是后来妈妈跟我说的。
妈妈受伤的消息他们一直没告诉我们,那时我的工作刚进入正轨,弟弟又面临毕业。直到我们春节回家,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说了,你们也帮不了什么,我一个人还是能照顾得过来的。”爸爸说。
老话都说,伤筋动骨100天,这是个事实。妈妈住院,爸爸一边上班,一边跑医院。偶尔请姑姑来轮流照看。
病床上躺久了,会改变一个人的脾性。有一段时间,妈妈心情很不好,觉得什么都要人照顾,不想再在医院呆下去了。爸爸说:“都怪他骑车不小心,让你遭这个罪。”本来是一场偶然的祸,没想到爸爸会这样自责。
关于妈妈植骨的事,爸爸没有明确表态,只说,按医生说的,等康复一段时间再看情况。
我知道,爸爸一直心有不甘。
对于妈妈的伤情,他还多方打听,四处寻找一些土办法,希望能让妈妈免去植骨的痛苦。
他开始在家熬制骨头汤、鲫鱼汤;听人说牛骨补钙,就去买牛骨;妈妈不吃肥腻的东西,汤水都要把表层的油撇去;小鱼仔的骨头补钙,就去鱼塘撒网捞鱼、晒干、煎至金黄,让妈妈连骨吃。
后来,经人介绍,说远村的赤脚医生,有专治跌打扭伤的草药,他就亲自登门。草药是现成在田野山间一路走一路采集,直接捣碎而成,方子是无人知晓的。有些一下子找不到的还要求医者一起找,还好爸爸认识不少草药,漫山遍野地也能找到。一副草药卖到200元,也照拿回来敷。
“不用担心,我就不信,这伤了的骨头长不回来”。爸爸经常这样鼓励妈妈。
妈妈说,还真怕以后走不动了,要拿拐杖,那就拖累老爸,也拖累我们了。
多管齐下,疗效还是明显的。后来,妈妈可以下地,可以杵着拐杖走路。
我知道,这里面有最宝贵的一味药,名字叫“爱”。
妈妈在那年春节前出了院。过年,都是爸爸置办年货,准备菜品,忙里忙外。年还跟往年一样热闹、丰盛,丝毫没有让我们感觉到惨淡和凄凉。
—4—
那日午饭后,我陪着妈妈晒太阳。温暖的阳光,融化了屋旁最阴暗的角落里的一堆积雪,雪融化,雪水渗入到地面,催生了沉睡在泥土里的蒲公英的种子,我们都看到鲜嫩的绿芽儿正在土里冒出来。
妈妈说,你爸想做的事还真都被他做成了,如果不是他,我的脚哪有这么快好起来。
我望着妈妈脸上的笑容,望着阳光下屋前的这一片土地,感觉这是无比美好的村庄。
土地是最神圣的母亲,我的妈妈也在土地上劳作一辈子。我相信,她早已把土地的品质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了,一年一年劳作,一年一年翻耕,一年一年丰收,一年一年播种发芽。
一片土地,总是给予善待它的、勤劳的人们最明亮的绿色,最来劲的长势,最灿烂的金黄和最亲切的鼾声。妈妈的裸骨,是这片肥沃的土地上,遭受了雨雪的麦苗,有爸爸的呵护,冬去春来,她依然是旺盛的。
经过医生检测,妈妈粉碎的裸骨恢复得很好,植骨是不需要了。这消息无疑是一场春雨落下,让人喜悦无比。
爸爸又一个愿望达成了。后院的粗壮的青松飘落几根干枯的松针。
再后来,妈妈拿掉了拐杖,走路也四平八稳了,毫无受过伤的印迹。只是在买鞋的时候,鞋帮太浅的不行,否则鞋口刚好磨到她的伤处。这是我每次说要给妈妈买鞋,爸爸反复交待的。
那年,爸爸把摩托车卖了。他说,再也不想让妈妈坐上它了。爸爸生命中的第三辆摩托车就这样被请出去了。
50多岁的爸爸,去考了驾照。妈妈向来晕车,只有爸爸开车她不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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