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的暮春,银杏村来了一辆外地牌照的汽车。交通便利的今天,在这个并不偏远的村子里,外地牌照的车辆并不少见,尤其今天天气很热,村口本来也没几个人。所以这辆车,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车子刚刚驶到村口,坐在后座的老人就急着下车,不为别的,只因她一眼就看到了路右侧的一颗有两三人合抱那么粗的银杏树。这个时节,银杏树的叶子还是嫩绿色,一把把嫩绿色的小扇子,在风中沙沙作响。老人还记得小时候村里的长辈们经常念叨一句话:百年风雨银杏村。
她三四岁的时候,娘就拉着她坐在这棵银杏树下,给她讲故事,讲银杏村的来历。“百年风雨银杏村”里的百年,并不是一个确切的数字,而只是一个虚词。实在来说,银杏村应该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而村口这棵银杏树,也历经了数百年的沧桑变迁。银杏村之所以叫银杏村,正是因为村口这棵银杏树。
老人望着这棵银杏树,却始终不敢走近。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诗来,不是她的小孙子现在正在学的那首,而是幼年的时候,娘教她背的那一首。这首诗,她很多年都不曾想起来了,她的丈夫子女们都以为她是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女人。而就在这样一个时刻,她只需要再向前走上几步,就能回到她的故乡了,她却突然想起了那首诗,那是宋之问的一首诗,里面有一句是“近乡情更怯”。
小的时候她不明白这句诗的意思,为什么快到家乡的时候,反而会害怕呢?应该是更加激动,更加无所畏惧才是啊。可现在,隔着几十年的山川岁月,因着这变迁的人事,她突然明白那句诗的意思了。其实她也在害怕,她甚至不敢仔细地看一看那棵银杏树,仿佛只要看上一眼,那些年少岁月,又会在眼前浮现,娘就坐在树下,抱着年少的她讲故事。但她又是那么地渴望。
老人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就继续向村子里走去了。老人的孩子们想要上前扶住她,她也摆着手拒绝了。她的孩子们对视了一眼,只能慢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即使几十年过去了,小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土泥房变成了砖瓦房,可村庄大体的布局还是没有变的,老人记得,从村口直走进去,第三个路口往里走,就能到她的家。
老人一直数着,很快就到第三个路口,她一直往里走,她记得,家门口有一棵杏树,那是她出生的时候,父亲亲手种下的。
她果然看见那棵杏树了,她的家,也就在那里了。一派断壁残垣。
她直接从门口走进了屋子里,高高的门槛,也没拦住随风的草籽,屋内外都已杂草丛生。她正要抬脚,却感觉好像有什么缠在了脚上。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根绿色的毛线,毛线一直延伸到屋外,而毛线团,却在屋子里面。
说起来不可思议,就连这团毛线,她都还有印象,这是娘给她织毛衣用的。那个时候她看邻居家的小姑娘,穿了一件绿色的毛衣,就也想要一件。只是还没织好,他们一家人就匆匆离开了故乡,再也没回来过。
老人站在屋子里,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杏树的叶子轻轻响动。她突然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那么地温柔,就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小时候一样。娘在做饭,爹在修理农具,她跟其他的小朋友道别后,回家吃饭。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那么地温柔。她再也忍不住,一滴滴浑浊的泪水落下来。她模糊着泪眼,仿佛看到了父母,她大喊了一声:“爹!娘!”就倒了下去。
直到这个时刻,那如草籽一般漂泊的她,才终于回到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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