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今天有个叔殁了，听说是洗澡时不慎摔跤，享年72岁。这个叔是我家住老房子时的邻居，绰号大白猪。按理说，为长者讳，我不该在他打斋的当晚，写下他曾经带点戏谑诙谐的往事。可是，想想，我还是写了，是我哥的话促使我写下这些东西。
我哥今天回老家去帮忙办理这位叔的丧事，忙里偷闲用微信跟我聊了几句，让我陡然间又思考到生死的问题。人往往就是如此，一旦思考起生死命题，生死就变得庄重起来，天大的事，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儿。
我哥今年45岁。他说，前半生稀里糊涂地过了45岁了。中国人均寿命75岁，减去前半生的20岁无知，再减去后半生的20年老年痴呆，真正清醒的人生只有可怜的30来年。后半生要活出点质量来，不然对不起自己。到了现在这年纪，每每看到老人去世，想想人嘛，真他妈的活得真的不算啥，还不如一草一木。
前两天，我还跟我哥嚷嚷着，心盛盛的想跟伙计去看商铺。我哥今天却改变了想法，劝我：你都有两套房子了，别跟着折腾了，这年纪了，咱们活轻松一点不好吗?我只是建议。人的成功，不是拿房子来衡量的。一辈子房奴，人生短短，我们都是在活后半生的人了，真的不想太累，给后人留那么多干嘛?连自己也想不懂。
确实，不单我们活不懂，很多人都执着地活着，活得还没有草木那么明白。草木到了秋季，为了更多地吸收阳光，还主动把自己的颜色调成黄褐或金黄呢，到了冬天，为了免于折断，还主动落去叶子，以抗风霜雪。而人呢，却往往贪得无厌，永远只做加乘法，第二天的鞋子都穿不上了，今晚还在拼命地想抓住某种最后也带不走的东西。
只有见了棺材，人才会流泪，才会想到人生不算个啥。想想今年村里，已经过世的就有十六个人了，而新生婴儿据说才三四个。每个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到底留下个什么，图个什么？留房子？一两代人后，房子就被拆除重建，或者荒废成了狐狸的欢乐场。留钱财吗？钱财自古为兵、火、水、官和败家子五家共有，有几人能传之三代以上？很多事物都是过往烟云啊。
仔细想想，能留存下来的，只有名声。可是绝大多数人又都是平头百姓，有几个可以立言修德到流芳后世？无数的芸芸众生，就只好无奈地糊里糊涂地活着了，直到死神的召唤。
我这位叔，倒也是个有点小故事的人，写写他的故事，让他的一生不至于那么苍白如纸吧。
这个风趣的故事，与他的绰号有关。
我们村里，很多人家的菜地都在村旁和村后，村旁有小溪，村后有水渠，妇女和小孩给菜地浇水方便。这位叔的菜地也在村后一里地的地方。 我们村子，春夏两季，会有条清亮的小溪从村后的水渠流经村里。村里的女人们早晚都会到小溪边洗衣服或洗菜。
有一天，这位叔的妻子（我叫婶婶）在溪边正和一排女人漂洗着衣服，被从村后看田水回来的一位大伯看到了。这位大伯历来是爱捉弄人的角色，只是捉弄人又不让一般人看出破绽，这就是属于有水平开玩笑那类人了。
这位大伯见到这位弟媳，就有意开她的玩笑了，说：“大嫂啊，死咯，你家的菜地啊，有两头大白猪，一大一小，在猛吃猛拱你的菜咧，我用石头砸了好久它们都不出来，你快上去看看哦，不然你的菜就要被它们吃完了。”说完，这位大伯就走了。
这位婶婶听了，马上放下手里的衣服，嘴里骂道：“天啊，是哪个天收的不把猪关好，让它们出来造孽啊！有本事养，没本事关啊。”说着，赶紧去路边不远处的一个茅厕旁，从一捆竹子里抽了一根粗竹子，边骂边小跑着向村后跑去。
等她跑到菜地边时，却只看到自己丈夫和儿子在摘菜。可是既然跑到菜地边了，就干脆问个究竟，问：“猪被你们赶跑了？”
这位叔父子俩纳闷地反问：“什么猪，没见有猪啊。” 这位婶婶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老公的绰号叫大白猪，父子俩在一起摘菜，那不是一大一小两头“猪”么。
于是骂了一句刚才那个大伯：“这个造孽公。”
这位叔过了四十五岁后就开始迷信风水，在村后造了不下三十个生基（生人坟），还到处向人炫耀吹嘘他看到的风水宝地有多好多好，能发富发贵什么的。近年，还向一个人丁单薄点的叔推销他造的生基，说只要迁葬先人的遗骸到他点的某处风水宝地，保证福主三年内发展到三千人。 搞得这位被推销生基的叔说，是猪吗？猪都发展不了这么快啊。咱村里建村四百多年，到现在还不满三千人呢。
这位迷信风水的叔，没什么文化，全凭感觉，看得有点像样的地方就造坟，这种做法，本身就值得商榷。世上如果真有风水，那风水也是轮流转的，哪有按着就不动的龙呢。龙是能屈能伸能大能小，甚至能变成无形的东西。不是有福之人，受之，也不会生发福荫的。可怜他痴迷了近三十年的风水，而在这方面没有大的长进，造下的生基数十个，真正可取的不知有一二吗？
然而，我还是为他的精神所感动，起码他用了近三十年，追寻过某种可以作为寄托的东西。
叔，安息吧。人在世时，心安处，便是故乡；人去世后，身安处，便是佳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