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雨

作者: 阿蕖 | 来源:发表于2016-09-16 00:21 被阅读77次
    晴空之雨

    ———献给每一个人青春里最真实的爱人。

    “你知道图书馆顶楼的传说吗?”

    “通往图书馆顶楼天台的门是常年紧锁的。但是,每个星期五的晚上,这扇门就会自己打开。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曾经有一个女生从图书馆顶楼跳楼自杀,她的灵魂盘踞在这里,觉得很孤单,所以她会在每个星期她自杀的日子打开这扇通往死亡的大门。”

    “真……真的假的?”

    十点半过后,图书馆就已经闭馆了。通往天台的楼梯间黑暗一片,深秋的风寒意甚浓,穿过闭塞而空荡的走道,发出的声响犹如呜咽。

    “啊!”许铃安惊叫一声扑到旁边的人身上,抱住她的手臂。本来前夜里就因为今天的活动兴奋得睡不着觉而导致现在困倦不堪,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薛小北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撞到了身边的男生。

    “对……对不起!”薛小北连忙道歉,往许铃安这边退了一步。

    “没事。”顾秋城轻声道。他确实丝毫没有在意,薛小北看见男生面上瞬间又恢复了清浅的微笑,手电筒的白光在他的眼眸中一漾一漾地闪动。薛小北觉得心跳开始不规整,立刻撇开目光。

    一旁看着自己诡计得逞的程让捧腹大笑:“这反应真不错哈哈哈……”

    “别闹了。”萧致韵狠狠地拍了下程让的后背,“肯定是你瞎编的吧。”

    程让惨叫,终于停止了夸张的笑声。他直起身来摸了摸被痛揍的地方申诉道:“我才没有瞎说,这是一个前辈告诉我的。”

    话说着转过一个弯,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抬首看去,楼梯的尽头正是那一扇敞开的铁门,门外是呼啸的夜风与一片漆黑的未知。

    “啊!我不要去了!”

    许铃安更加紧抱住薛小北的手臂,这力道让她险些跌倒。

    萧致韵睨了程让一眼,轻叹一声道:“安安,你别听他胡说。”

    “那不然你们怎么解释这里的门只在每周五晚上打开的事?”程让依旧不肯低头。

    “这很好解释啊。”一直置身事外的顾秋城突然发了话,他没有顾及停滞脚步的众人,而是缓缓收起了照明用的手机,借着门外的微光径自走上楼梯去。

    “不错嘛小子,竟然有胆量质疑我。”程让夸张地放大声音跟了上去,“那就说来听……”

    话音未落,刚刚踏过那扇被他称作死亡之门的程让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哇!这可真不错啊!”

    “怎……怎么了?”许铃安不安地问道。

    “放心吧,不是糟糕的东西。”

    或许是平日里的匆忙与烦忧让人几乎忘记抬头看一看无时无刻存在着的天空。这一夜的气象极为合适,视野能及的范围内没有一丝乌云的遮蔽,好让跋涉千万年的星光落入地球人的眼睛。深秋时节的清寒之气仿佛让这片夜空更加澄澈,黑色的背景沉谧却不单调,在这上面,无数的星体闪烁、流转、汇集成河。

    “我终于体会到学校在郊区的好处了,就是没有光污染啊。”程让兴奋地跑到天台最前端的栏杆前,感叹道,“简直就是观星的特等席啊!”

    就连刚才还害怕得不敢前进的许铃安此时也雀跃起来,拉着薛小北的手臂往前走:“小北姐,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多星星!”

    “这样吗?那你还真是有点可怜啊。”薛小北讪讪地笑笑。她回过头,看到顾秋城沉默着落在最后,缓缓地走上天台。他将手上提着的摄影设备放下,独自一人伏在栏杆边。夜风微微掀起他的头发,半露的表情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悲伤,只是凝神望着远处宿舍区的阑珊灯火,像是唏嘘感怀。

    “我先去准备一下东西。”薛小北稍稍挣开许铃安的手,走到顾秋城身边,轻声问道: “怎么了?”

    顾秋城闻声抬起头,微笑着直起身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像现在这样,挺难得的。”

    “是啊,总觉得有点不现实呢。”

    薛小北笑着应和道。头顶悬浮的银河亘古不变,星斗青光轻淌而下,无论两个人相距多远,都会被同一片星空照耀。以前她就一直想着,如果说有什么事是最能代表青春的话,那一定是和大家一起仰望星空了吧。这是少女漫画中极为常见的桥段,没想到真的会在现实中出现。

    她看到顾秋城抬头环视着,好像在寻找什么。

    “你在看什么?”

    “在找星座啊。”他抬手指向前方,“你看那个呈‘W’形的就是仙后座,它在秋天的时候会特别亮,是这个时节观测天体的标志。仙后座再往北不远的那颗亮星就是北极星了。再往西有四颗星组成的类似正方形,那就是秋季四边形了,它是由天马座的三颗星和仙女座的一颗星组成的。它的东南方有一串‘V’字形的星体,那就是双鱼座。猎户座的话要凌晨才能看到,不过我们应该待不到那个时候。总的来说秋季的星空还是比较平淡,要说最好的还是夏天吧。”

    薛小北沿着他手指的方向,努力地辨认着,不过对于完全不了解星象的人来说,要全部认出还是有些困难的,况且此时她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在和她的说着这些的时候,顾秋城的声音依旧和以往一样温和平静,可她还是听出一丝的欣然与满足。

    他此时很高兴。平日里总能和他人谈笑风生却不太表现出真实情绪的他,这时候在和别人谈论自己喜欢的东西时,一定是很高兴的。

    “你懂得还真不少呢。”

    “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天文,所以稍微研究了一下。”

    薛小北也很高兴,可以听到他说些自己的事情。

    她突然想起在上到天台之前顾秋城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原来他们似乎还有什么事没有解决就被这星空转移了注意力。

    “哦,对了,刚才你说的这里的门会打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啊。”顾秋城指了指天台角落的东西。

    “拖把?”薛小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是湿的拖把。”顾秋城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双手插在衣袋中,微微低着头,“图书馆的楼梯间因为很少有人会走,所以每个星期只会打扫一次,也就是每个星期五的晚上了。楼梯间里没有窗户,十分闭塞,因此用拖把拖过之后的地很难干,所以会把天台的门打开让楼梯间通风,好让地面快点干掉。我们上楼的时候地上还十分潮湿,而且天台的拖把还在滴水,不是正好说明了这点么?”

    “这样啊。”薛小北愣愣地看着顾秋城,突然笑了一声,“果然,秋城你真的好厉害啊。”

    “这种事情,稍微留意一下就知道了。”顾秋城淡淡道。

    薛小北双手抓住栏杆,身体向后倾,稍稍抬眼就可以看到顾秋城的脸。

    “可平时谁会去注意那些东西呢?”

    她看到顾秋城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头看向另外一边。

    果然,她喜欢的男生是世界上第一可爱的人。

    “都忘记正事了。”顾秋城从包里拿出相机递给薛小北,“小北姐,我去撑三脚架,你帮我先调一下ISO吧。”

    “嗯,你去吧。”

    虽然他们的社团是摄影爱好者协会,可实际上有单反相机的人很少,因此顾秋城的单反时常被社团征用,薛小北对他的相机也十分了解。她还知道,顾秋城的相机有自己的名字,叫波尔内。或许对于热爱摄影的顾秋城来说,相机就是他最忠诚的同伴吧。

    “看来明天天气不错啊。”顾秋城边半蹲着固定三脚架边说道。

    说起来他们今晚来到这里的就是为了明天的活动宣传摆点来收集素材。

    “是啊。明天一定会很顺利的。”

    正如预言,本来随着气温的下降,空气也渐渐失去了清晰的感觉,雾气与烟霾让这个城市变得越来越迷蒙。而这一天正是深秋里少有的天朗气清的日子,活动现场也超出意料地活跃。她想到前一天晚上顾秋城的话。在薛小北眼中,他就像无所不知的魔法师,她总能在他身上发现更多令人惊奇的地方。

    薛小北坐在摆点帐篷下的桌前翻着昨晚顾秋城在天台上拍的照片。

    明明是昨晚刚刚见过的场景,此刻再现在相片上却仿佛被赋予新的生命。掌握在手中的星空,不仅代表着过去的情景,更将意义延伸到了现在与未来。摄影就是这样神奇的事情,将时间定格,将瞬间变为永恒。

    不过也是有代价的,就是因为长时间仰头而造成的颈部酸痛,现在几乎抬不了头。

    翻过几张星空,猝不及防引入眼中的竟然是薛小北自己的睡脸。她吓得立刻把手中的照片扔在桌上。

    怎么会这样?

    她想起昨晚他们一直拍照到深夜,自己太过疲倦而在天台上睡着了一阵。难道是那个时候?怪不得她被叫醒的时候大家都好像在窃笑什么,只有顾秋城在盯着相机的液晶监视器好像在调整什么。

    薛小北气得拍了下桌子,狠狠地瞪了一边正在搬箱子的顾秋城一眼。

    “拍你真正喜欢的,这种激情通常会从作品中表现出来。”

    她突然想起摄影师皮特·特纳的话,瞬间觉得脸有些发烫。她再也不想看见这张照片,把它们装进袋子里扔到了一边。

    “小北姐,过来帮帮忙!”她听到许铃安的声音,看到她指了指站在帐篷前的两个女生,“我这边忙不过来了,你帮她们拍张照片吧。”

    “哦,好。”薛小北端起顾秋城放在桌上的相机,终于走出帐篷开始工作了。

    距离太近了。薛小北一边对焦一边往后退,蓦地觉得脚后被什么东西绊到。她失去重心踉跄了几步,后背撞到了帐篷的柱子,可接下来后面又失去了支撑,她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却忽然有什么砸到了头上,紧接着就是天翻地覆,眼前瞬间被纷纷掉落的东西挡住视线,她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吓得紧闭起双眼,然后整个人栽了下去。

    “小北姐!”

    她听见有人的尖叫声、惊呼声,还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感觉眼前恢复了光亮,身上压着的重物也被移开,她才缓缓睁开眼,看到程让和萧致韵正帮她扯开身上的钢架和尼龙布,许铃安也一下扑了上来。

    “小北姐你没事吧?”

    薛小北愣愣地看了下四周,才意识到,原来是帐篷塌了下来。还好帐篷的钢架也不是很重,除了一开始被砸到的额头有点痛之外,也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没事没事。”薛小北摆了摆手,缓过神来后却突然意识到了更严重的后果。她转过头,看到倒在自己手边的单反相机。她一把抓起来检查镜头,然后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也正好在这个时候,顾秋城跑到了她的身前,问道:“小北姐你没事吧?”

    薛小北愣愣地抬起头,看到他面露忧色,立刻又低下了头。

    简直是最糟糕的状况。为什么自己那时候没有保护好相机?还偏偏是顾秋城的相机。

    “小北姐?”察觉到异样,顾秋城走近到她身边蹲下,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原因,一把夺过了薛小北手中的相机。

    好想死。

    她不敢看顾秋城的脸,可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她还是忍不住小心地抬眼。他此时也沉着头,刘海遮住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很明显地是顾秋城拿着相机的手在微微颤抖。沉默片刻,顾秋城突然重重舒了口气,抬起头对她扯出一个笑容:“人没事就好了。”

    薛小北蓦地有种想哭的冲动。他刚才绝对是生气了。可他终究对她还是没有半句责备。

    她知道,顾秋城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捂住脸。

    “怎……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头顶的紫叶李被风吹出像是被研磨过的细碎声响,薛小北踢了踢鞋跟,感觉到深秋里夹杂的丝丝寒意,不禁缩了下脖子。

    “小北姐。”

    薛小北转过头,看到顾秋城扶着自行车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久等了。”他浅浅笑道。

    “没有。”薛小北径自从他身边经过,“走吧。”

    顾秋城推着车跟在她身后:“说起来,前天晚上你们去社联了?”

    “嗯。不过都已经解决了。”

    说起来白天那件事,因为借出的帐篷倒塌,社联要求摄影协会作出赔偿。这当然是不被摄影协会一方所接受的,像那种被撞一下就整体损毁的帐篷本身质量一定是存在问题的。双方始终相持不下。薛小北走进社联办公室门口时正好听到程让大喊着“差点出人命”之类的话,于是便适度地又不失真实性地夸张了几分,果然使得对方让步了。

    “哦?你是怎么做到的?”顾秋城挑了挑眉问道。

    “也不全是我啦,我也就是顺着程让的话,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难得顾秋城会这么好奇,因为平时里他总是能不动声色看穿一切。这倒是让她有点暗暗自喜。

    “抱歉,没帮上什么忙。”他淡淡地说了句。薛小北听出他今晚的话语一直都透着几分无力,想必还是因为单反相机的事吧。

    “除了镜头之外,别的都还好吧?”

    薛小北一直不敢回过头看身后的人,小心地问道。顾秋城沉默了一瞬,答道:“嗯,别的都没事。小北姐,你也别太在意这件事了。”

    听到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薛小北微微偏过头,余光看到他的眉眼终于稍稍舒展。

    果然,还是这个样子的顾秋城最好看了。

    她倏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将手里的袋子递到他面前。

    “这是……”

    “拿着!”

    顾秋城接过来打开,在看到里面的东西的瞬间惊得睁大了眼,连忙把袋子塞回去:“这……这怎么行……小北姐你快拿回去!”

    顾秋城这么慌乱的样子实在太稀奇了。薛小北不禁有点想笑。

    “怎么不行了?是我摔坏了镜头,赔给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又不是你的责任。”顾秋城无奈地叹了一声,“想想那种情况,人没事就已经是万幸了。”

    “可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来承担后果啊。”早就料想到顾秋城会万般推辞。薛小北歪了歪脑袋,佯装困扰的样子,“反正都已经确认付款了,我又没有单反,你要是不收的话,我只好把它扔了。”

    “小北姐,你别说笑了。”

    薛小北低下头,暗自轻笑一声。她背过手,用鞋尖点了点地面,缓缓道:“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会长,无论协会里出了什么事,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把镜头赔给你,我就会一直欠着你。要是能换个安心,不是也挺值得的么?”她抬起头,对他微笑道:“所以你就收下吧,就算是为了我好。”

    她看到顾秋城紧锁眉头,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物什,沉默了半晌,终于吐出几个字:“那好吧。”

    薛小北也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以后有什么事的话你也……”

    “以后我们也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好吗?”薛小北打断他的话。她知道即使这样,顾秋城心中也必定会存有芥蒂。她一直了解,对于顾秋城来说,她并不是薛小北。她只是“小北姐”,只是会长,仅仅是一个称谓,一个没有任何属性的符号而已。她一直都希望着,顾秋城可以用更加特别的眼光看待自己。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在人前总是可以说些很帅气的话,可实际问题还是要解决的。毕竟,买原厂镜头的三千多块钱对她来说绝不是小数目。要如何补上欠下的债务,薛小北左思右想也只有兼职这一条路了。不过她运气也还不错,很快就在校门口找到一家咖啡屋的服务生的职务。虽然占用了课余休息的时间,但工作时不算很忙,环境又是宁静而雅致的小店,同事也都很和善,算得上是个美差了。

    对着灯光擦拭手中的玻璃杯,薛小北看到从无数不同角度的切面上流溢出的淡金色光彩。这样近乎强迫症地清洁是她工作的日常。这里几乎没有成套的杯具,每一个杯子都形态各异、别具特色。据说这些大多是店主旅行是的收藏。她总觉得很神奇,从她手中经过的物件都见证着一个人遍行河山的脚步,而她可以足不出户便触碰到偌大版图上天南地北的痕迹。

    门口的风铃扬起清灵的声响,薛小北习惯性地抬起头微笑喊道:“欢迎光临!”

    只是,在抬眼的一瞬,她与走进店门的人都愣住了。

    顾秋城。

    “小北姐?你怎么在这?”

    来人提着雨伞,上面的积雪簌簌落下,他的头发和眼镜上也有几片薄雪,胸前挂着他最珍爱的单反相机。这个人似乎总是没有什么温度概念,即使在这仲冬大雪的时节也依旧只套着一件风衣,不过看他略微瑟缩的脖子和微红的鼻尖就知道他也被冻得不轻。其实顾秋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孩子,也有喜欢耍帅的时候。

    “我在这打工啊。”在薛小北放下杯子准备前去迎他的时候,顾秋城已经走至柜台前。

    “寒假本来就很短了,你怎么还在学校打工啊?”

    “额……是因为……”薛小北支吾起来,不自觉低下了头。当然不能说是为了还赔给他的镜头的钱啊。

    顾秋城似乎也突然意识到了其中缘由,欲言却又止,大概是想到了与薛小北的承诺。

    “那你呢?”薛小北立刻岔开话题,“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学校?”

    “哦,我想参加一个摄影比赛,正在准备作品,所以……”顾秋城边说着,目光在店内环顾着。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个,这里可以拍照吗?”

    果然,他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喝茶,而是为了寻找素材啊。无论何时都专注于自己热爱的东西,这可真是顾秋城的作风呢。薛小北微笑道:“当然可以了。”

    看着电磁炉上的铁铛内开始冒出白气,薛小北撮了些红茶放在瓷杯中,将沸水倒入,醇甘的茶香瞬间四溢开来。她转头看了看对面的桌边,顾秋城已经结束拍摄,开始整理照片了。薛小北走到他对面坐下,将茶杯放在他面前:“天气挺冷的,喝点热的吧。”

    顾秋城抬起头愣了一瞬,微笑道:“谢了。”

    由于在寒假期间,咖啡店里一整天也没几个顾客。此时,在这小小的平米的被屏风隔开的空间中只有他们两人。店里播放着纯澈宁静的钢琴独奏曲,茶杯腾起白雾,桌上是红黑格子桌布和勾线杯垫,头顶悬着的镂花吊灯投下迷蒙的光影,一瓶紫色干花摆在他们中间,透过花影,她看见顾秋城的笑意浅浅。她想起曾经梦中的场景,山雾弥弥,微雨斜织,一片青空下,遥望山岭上一树繁盛早樱。万籁皆寂,悄然惊鸿。顾秋城无意中仿若春水回环的温柔笑意令她一瞬不知身在何处。

    “真是太及时了。刚才手都被冻僵了,差点按不下快门。”顾秋城捧起杯子凑到嘴边吹了几下,缓缓呷了一口,“不过这里环境真的很不错,能在这里工作应该也挺舒心的吧。”

    “是啊。”薛小北愣愣地随口应了句。

    发生了宣传摆点那天的事后,薛小北回想起来,她总是希望那时第一个来救她的人会是顾秋城。如果在她睁眼之时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是顾秋城的面容,那么她一定会更加更加地喜欢他。可世间之事大多没有那么恰好,就像顾秋城不会喜欢她这件事一样。她是很清楚的。或许她不该始终单方面地等待着,一直维持现状的话,顾秋城永远不会把她当做一个女孩子来看待。

    “不过今天能发现这么个地方,运气还真不错。之前一直找不到什么好的素材,这样一来也可以早点回家了,而且……”

    察觉到自己一直是自顾自地说着,对方并没有什么回应,顾秋城看到对面的薛小北微微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对方并不感兴趣,只是出于对后辈的关心才会总是愿意听他的长篇大论?顾秋城无奈地笑笑,道:“抱歉啊,总是我一个人在说……”

    “没有没有!”他好像误会了什么,薛小北连忙摆摆手。

    戛然而止的言语,气氛瞬间尴尬起来。顾秋城抱起杯子将里面的茶水饮尽,站起身来:“小北姐,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工作。”话说着便提起相机准备转身离开。

    “等一下!”

    薛小北的喊声在这安静的小店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顾秋城也愣在原地,不明白自己的行动为何让对方反应如此激烈。薛小北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压低了头。

    “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她的言语已经开始像她的心跳一样紊乱。

    “什……什么?”

    持续的沉默,已经滚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秋城,我……”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雨后沾满水珠的蛛丝,随时都会崩断。

    “小北姐……”顾秋城也终于意识到情况变得有些不寻常。

    加油啊,薛小北!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根本就不可能再收回了。无论如何,今天,此时此刻,一定要告诉他。她觉得空气中的氧分已经无法供应这么高的心率,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六月将尽,夏意渐深,宿舍区道路两边的杜英花渐次开放,夜风摇动繁密的枝叶,细碎的花簌簌飘落,铺满两侧路牙。无数次与摄协的人一起走过的路,明明是早已习以为常的场景,可今天这一次,薛小北只希望永远不要走到宿舍楼下。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以会长的身份和他们在一起了。

    当然她明白,与这些人之间的羁绊不是少了一个头衔便会轻易断绝的。可她还是觉得失去了什么。

    “终于不用再天天为你们这群熊孩子操心啦!”薛小北张开双臂感叹道。

    “小北姐,以后还是要经常来看我们啊。”许铃安抱住她的手臂,像小动物一样用头蹭蹭她的肩膀。

    “傻瓜,那是当然啦。我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你们。”薛小北笑着摸了摸许铃安的头。

    “对了,小北姐,你想要什么礼物吗?本来我们是想……”

    还没等萧致韵说完,程让突然跳到她们面前,指着萧致韵喊道:“喂,你是白痴吗?你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surprise?”

    “surprise?”

    萧致韵白了程让一眼,摊手道:“就是我们商量着想送你点卸任礼物什么的,但是讨论了半天都没有结果,所以我想着还是直接来问你想要什么比较快。”

    “这样啊。”薛小北讪讪地笑了下。虽说萧致韵一向是个实际的人,可就薛小北而言还是会更加期待所谓的惊喜吧。

    “我想想啊……”薛小北抬起头,用手指点了点下巴思虑了半晌,蓦地脑海中出现了灵感,“这样吧,以往逢年过节都是我给你们写明信片,这一次就换你们写给我吧。”

    身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好像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难道她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吗?

    “就这么简单?”萧致韵一脸难以置信。

    “哪里简单了?”她还觉得这是个绝妙的想法呢。

    “我还期待会是什么特别的创意呢。”程让耸耸肩道。

    好吧,她承认她有她的私心。

    薛小北回过头,看到顾秋城再次被落在最后,他正专心地看着手机,对于方才的事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这家伙有时候真的令人莫名地火大。

    “秋城,你听到了吗?”薛小北插着腰,故意拖长的音尾透着些微怒意。

    “听到了,明信片是吧?”顾秋城淡淡地应道,目光没有离开手机分毫。

    他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啊。其实她也想象得到顾秋城会给她写些什么,那一定是些不亲不疏、没有丝毫逾矩的漂亮话。可她还是会很期待。回想起来,她现在了解到的顾秋城和最初的印象简直大相径庭,可喜欢他的心情却较往时更甚。让她感到火大的不仅仅是顾秋城,还有这样依旧喜欢他的自己。

    “你们在哪?”

    顾秋城在群里问道。

    失策了。薛小北拍了下脑袋,为了阻止他继续追问,立刻私聊给他:“你在哪里?”

    “在你宿舍楼下,可怎么都没看到大家?”

    薛小北回头正看到顾秋城边看着手机边走向这边,她突然觉得安心下来。顾秋城也刚好抬起头,遇上她的目光时,他的表情更加疑惑起来。

    “其他人都没来吗?”

    “哦,他们都已经回去了。”薛小北装出平静的语气,却还是不自觉地撇开视线。

    “啊?”顾秋城更加难以理解,再次打开手机确认,“我好像没有迟到啊……”

    “哦,对了,我昨天和你说的时间好像弄错了。”

    真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的理由。薛小北用余光看到顾秋城不再是惊讶的神情,而是微微垂眸,有些为难的样子。

    是啊,总是洞若观火的顾秋城肯定一下就看透了她的伎俩。薛小北也无法再佯作一副轻松的面容,她看着自己的鞋尖,无奈地笑了一声。本来今天是她叫协会的人来把存放在她寝室的一些资料和社团活动用品搬到新会长那里去。她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凭借会长身份行事,于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私用职权,告诉顾秋城的时间比其他人都推迟了一个小时。

    “既然已经搬好了,那我就回去了。”顾秋城的声音也不再如往日镇静,话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

    薛小北喊道,立刻跑到他的身边。她看见顾秋城没有回头,身影在白色路灯下更显得颀长清瘦。静默许久,他叹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朱色衣角牵起寂夜中一丝寥落,脊背微曲的弧度仿若背负霜华。

    “怎么了?”他面色略带无奈。

    “抱歉啊。”薛小北沉沉地压着头。

    “什么?”

    “可不可以,陪我走走?”她的声音小得仿佛喃语。

    她听到顾秋城沉默片刻后蓦地笑了一声,语气终于恢复往日的平静柔和。

    “好啊。”

    不知不觉便走在了前往图书馆的路上,一边的教学楼已灯火阑珊,另一边桃枝疏影后的泳池倒映冷月一弯,坡道上长风浩浩,扬起的刘海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更为明朗。一路上的交谈从未间断过,薛小北觉得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了。他们还可以这样心无芥蒂地谈笑,他们之间的话题不再只与摄协相关,他们可以说些关于自己的事情。他们之间的对话终于不再只是摄协的会长与干事之间的,而是顾秋城与薛小北之间的。

    薛小北提出想看顾秋城过去拍摄的作品,为了找到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安静的地方,他们又来到了图书馆的楼梯间里。

    今天不是周五,通往顶楼的门果然没有打开。她想起去年深秋摄协的人一起来到这里时程让讲的怪谈,实际上所谓的传说也是平淡生活中的一种浪漫吧,那么像顾秋城这种一眼便将其看穿的人大概就是最不懂浪漫的了。

    其实不然。在摄影的世界里,顾秋城无疑是个吟咏风月、品察万物的诗人。坐在阶梯上,薛小北撑着头,看顾秋城从手机里找出照片,听他为她讲述镜头记录下的每一个瞬间的故事。她知道顾秋城是一个观察细致、心思敏锐的人,可在拍摄时,这份细腻中更添了一份真挚和热忱。真的是很神奇的事,所谓感情的无形之物竟然可以通过视觉感知到。薛小北抬眼,看到从小窗透进来的灯光映照在他的侧脸,那样安静却生动。

    果然,她还是很爱他的。爱他年少的眉眼,爱他炽热的内心。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

    稍稍越过他的面庞,她看着图书馆的灯光渐次熄灭,提醒着她夏夜已深。

    她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幸运?

    当然还不仅仅是这些。离开图书馆的时候竟然已经下起雨来,可他们只有薛小北随身携带的一把很小的阳伞。雨丝被路灯染成金色,密织如帘幕,踏出屋檐的一瞬,顾秋城便已在倾盆之雨中为她撑开一片小小天地。没有比这更让人安心的时刻。

    走到了通往两人寝室的分岔路口,她听到顾秋城轻轻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雨下这么大,那你一会儿怎么回去?”薛小北放慢了脚步,“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顾秋城轻笑一声:“开什么玩笑,哪有女生送男生回寝室的?”

    “不行!”薛小北少有地拿出气势,“我是会长,你得听我的。”

    顾秋城和善地微笑:“不好意思,你已经不是了。”

    好吧,这是事实。薛小北无奈地垂下头。

    顾秋城夸张地叹了口气:“不过你可是经常以会长的名义一句话就命令我出来呢。”

    感觉受到了天大的冤屈,薛小北立刻反驳:“哪里有?加上今天一共就两次好吗?”

    “我可是一直都很听你的话呢。”顾秋城侧过头对她浅笑道:“所以今天,你也听一次我的话吧。”

    薛小北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顾秋城是这种会说出这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话的人?是的,她已经误会了。那一刻她真的觉得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转过路口,薛小北的思维还没有摆脱顾秋城方才的那句话。这时,她听见顾秋城缓缓说道:“虽说已经答应了你,但我还是想说,上次波尔内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他居然冷不防地提起这件事,薛小北有些惊讶。她讪讪笑道:“不用啦,都说了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看到顾秋城低垂的眼眸中似乎还有歉意,薛小北立刻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为什么给自己的相机起这么个名字啊?而且还是个女人的名字,总觉得有点奇怪啊。”

    顾秋城抬了下眉:“哦?你居然知道?”

    如果一直关注着一个人,自然可以了解到很多关于他的旁人无法发觉的事。“波尔内”来源于顾秋城最崇敬的摄影师罗贝尔·杜瓦诺的名作中的女主角,同时也是原版照片的拥有者。如果他代指的是这张白描爱情的摄影名作,那么是否意味着他对于爱情十分向往呢?

    “弗朗索瓦兹·波尔内,《市政厅前的吻》。当然知道啦。”

    “真难得。竟然还有人可以认出这个名字,算是知己了。”顾秋城言笑朗然。

    真是受宠若惊,不过这是否意味着自己被发友人卡了呢?薛小北觉得心情复杂。

    “所以,你就这么想要女朋友吗?”

    顾秋城无奈地笑了声,扶额道:“为什么你会这么理解?”

    “不是吗?”明明她的推理如此符合逻辑。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面前一片无垠夜雨,感慨般的神情就和拍摄星空的那晚他独自一人伏在栏杆时一样。

    “摄影最神奇的地方不就在于可以留住瞬间吗?”他此刻的温柔得近乎悲伤的笑意让她觉得眼前的场景仿佛梦境一般虚幻迷蒙,“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爱情也好,人也好。只有照片可以保存下来它们最初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吗?

    他一向温和守礼地对待身边的所有人,他总是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他极少对他人袒露真心,原来是因为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薛小北觉得心脏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秋城。”

    她停了下来,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

    对方也随着她的动作停下脚步。他的手依旧为她擎着伞挡开风雨,他的另一边手臂已经被淋湿,雨水顺着指尖淌下。他们隔得很近,是她从前都不敢想象的距离。

    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喜欢你。”

    接踵而来的是她不得不面对的期末考试,昏天黑地的复习好让她可以不再时时想着前些天发生的事。

    考前的深夜,薛小北扶着脑袋盯着课本试卷,白纸黑字开始渐渐褪色,她只觉得灯光炫目、头昏脑涨。但她依然不能睡去。窗外嘈嘈雨声也变得模糊,依稀间听闻门外传来阵阵金属碰撞的清灵声响。她开始恍然忆起那天晚上的事。

    说老实话,那时她觉得自己能完整说出那四个字已经是奇迹发生了。说不定第二天就会江河倒流、日月逆转、恐龙复生、地球毁灭之类的。在她正处于大脑正处于一片混乱之时,她听见顾秋城幽幽地说了句:“我知道。”

    实在是十分打击人的回应。

    “你……你知道?”薛小北愣愣地抬起头,“什么时候?”

    “就是,寒假有一次碰到你。”那个被告白的家伙面上竟然没有丝毫波澜,还一本正经地回忆了起来,“是在哪里来着?好像在学校门口吧……”

    “够了,不用再说了。”薛小北垂首掩面道。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纠结对方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她现在就已经开始后悔说出那句话了。

    “那个,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蓦地听见仿佛合欢丝绒般的花序落在头顶的声音。那样轻柔的又有些支吾的言语,完全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

    “寒假那件事之后,我总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可是每次和你说话之后又觉得,好像并没有什么。”毕竟顾秋城一向不是个坦率的人。他不自觉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有些闪躲,说话的声音也倏高倏低,相较于平时更像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小北姐你真的很厉害,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像你这么好的人,明明应该是我仰望你才对的。”

    虽说她很喜欢往日里那个沉着洞彻、云淡风轻的顾秋城,可他现在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真的是超级可爱。

    “但是,我现在无法喜欢上别人。所以,我对你也并不是那种感情。”

    回忆着这些事情,她竟然觉得脑袋不再那么昏沉,思维也变得明晰起来。薛小北伏在桌面上,将侧脸贴着手臂,手指不自觉地反复折叠书角。

    明明都已经被拒绝了,然而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至少她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那晚倏然落下的大雨一直持续到现在,三天三夜依旧没有丝毫歇止的迹象。新闻里说这是二十年不遇的罕见特大暴雨,已经造成了多省严重涝灾。江湖满溢,洪流倾覆,放眼处皆是汪洋。房屋被淹,基础设施浸水,交通完全瘫痪,整个城市即将停摆。而她所在的学校地势较高幸免于难,却也已经成为沧海孤岛。

    不过对于媒体描述的情况,数日来闭关复习的薛小北倒是没有什么体会。只是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脑子里好像闪过了什么世界毁灭之类的奇怪念头,莫非是预言成真?

    开个玩笑。外面的世界是怎样她丝毫不在意。反正顾秋城现在也肯定乖乖待在学校里复习备考,大雨洪灾什么的也困扰不到他。

    会有什么事能困扰他呢?

    薛小北拿起一叠卷子盖在脸上,叹了一声。

    “那些话,应该不是谎言吧。”

    登上教学楼顶层,迎面而来的晚风将头发扬起贴到了脸上。拂开遮挡视线的乱发,薛小北拿出照片,看到了与眼前相同的景致。在这个地方刚好可以看到图书馆顶楼的天台。向晚时分,天空褪去了清澄的湛蓝,渐渐转向暖色,几层薄云微醺,深深浅浅,婉转延绵仿若瀛洲浮岭。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会在浮世匆忙中发现此处盛景,并以最还原真实的方式记录下来?

    薛小北再次拿起这张照片。这是在那天晚上,顾秋城将自己拍摄的照片当成明信片作为卸任留念交给她,之后便将伞塞到她手中,自己断然转身离开,背影渐远于雨夜之中。如同在过去十日里的踌躇一般,思虑半晌,薛小北终于将它翻到另外一面。

    几排端正而清秀的小字印在背后,让她觉得有些陌生。说起来她还不太熟悉顾秋城的字迹,仅仅是在面试时上交的报名表上见到过。

    “请原谅我言辞不当之处,毕竟语言难以尽表我此时的想法。我记得你曾说过我的不足,虽然我也明白这并非益处,可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改变。希望你可以理解。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与陪伴,能够得到这些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顾秋城,他还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这应该是在她明确向他表明心意之前写的吧,也不怕是他自作多情。

    薛小北不禁笑了出来,却有几滴微热的液体打落在几行墨迹上。

    那场大雨将他们困在这座孤城中,在所有徘徊的、纠缠的、痛苦的终于有了结果之后,她回首发觉,那片天空已经雨霁云收。

    可她知道,这一切还没有结束。那么那么喜欢他的心,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呢?就像不断更替的晴雨,像那晴雨滋生的万物,这片小小的世界,还远远没有迎来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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