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你的生涯故事】之一
咨询室里，蔡燕伏在桌上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我看了看旁边的纸巾，靠向了椅背，闭上眼睛，调整了下呼吸。我知道蔡燕在抒发压抑已久的情绪，我给她时间表达。
脑海里自然地出现了一条颜色鲜明的生涯发展线：自动化专业，本科、硕士、博士，进入外企，engineer，senior engineer，十年过去了。工作顺利，家庭幸福。命运偏偏在年近不惑的时候出现了意外，身体不适，做检查，竟然是癌症前期！
生活一下就乱套了，休假、治疗、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孩子。好在发现尚早，半年后，身体恢复，重新工作。
但是，之前的状态再也没有回来了。蔡燕说自己：感觉比以前敏感多了，也脆弱多了，于是，就再也承受不了工作的高压力，但是，人在职场，不这样拼又不行。而跳槽，转行，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压力和委屈，让蔡燕失声痛哭。
我等蔡燕平复了情绪，慢慢抬起了头，问她：“你的职业似乎很有压力，能具体说说吗？”
蔡燕深深呼出一口气，轻轻地说，“我似乎在几年前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呢。”顿了顿，继续讲，“几年前我们都有机会做经理，转向管理。但是我一直更喜欢新鲜的东西，所以，就一直做技术，而且不断在不同的项目之间转换。经验不少，但是并不是固定在某一个产品上的积累，这样就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说着，蔡燕无奈地摊了摊手。
“现在是一种什么局面呢？”我好奇地问。
“一方面，资历算是资深了，薪水待遇会比较好，但是要求也会更高，任务也会更重。我要承担更多的任务，这几乎是不能拒绝的。而我的身体状况，”说到这里，蔡燕又有些伤感，“我也不想继续再这么拼了。虽然稳定，也还算自由，但是也要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不要说很难再转管理，即便是有机会，我也不愿意转，天生对管理团队没有兴趣。”
蔡燕讲话非常有条理，逻辑清晰，“这样，问题就来了，另一方面，除了对于本公司的产品熟悉之外，我似乎没有了可以安身立命的技术，即便在本公司，我也不是在某一个产品上可以坐享其成的。这都是我之前做的决策不对啊，总想挑战新东西，到现在感觉到累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所以，你的期待是？”我看她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发展啊！还有，我真正的兴趣在哪里？”蔡燕的眼睛里流露出热切渴望的眼神。
我很理解蔡燕的状态，这是一些行业本身的特点：发展很好，如日中天，但是职业细分，要求精专，特别是靠技术吃饭的，很容易形成自我封闭。这样的情况经常出现在通信、金融、医疗领域。情况是客观的，发展却和每个人的主观准备有关。
我问蔡燕；“你都做过什么尝试的调整吗？”
“我了解过公益界、心理圈，也了解过投资创业的事情，还尝试过一些兴趣爱好，茶艺、插画、烘焙、国学，都了解过，不过就是生活爱好吧。”看来，兴趣还是挺广泛的。
“那你怎么看这些尝试呢？”
“创业太累了，公益和心理圈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难以维系，举步维艰。虽然我特别希望助人，也觉得他们做公益和心理的比较自由，但是如果自由到最后不被市场认可，不被家人认可，也没有什么收入，我觉得还是比较麻烦的。”
看来，她确实是做了一些调研的，也反映了一些情况。
职业遇到瓶颈的时候，一般有两个方向找出路：要么从兴趣、愿景出发，努力靠近和争取，前提是必须足够强烈；要么从现有的资源出发，然后迂回出自己的事业。
“你对理想的职业发展有什么期待吗？”我问蔡燕。
“就是有成就感，还比较自由，能平衡生活。”蔡燕又无奈了，“什么工作能满足我的要求呢？我觉得自己没啥能力，所有经验都是基于本公司产品的，离开这家公司简直就毫无用处。”
“能力呢？除了对于产品的熟悉之外，你在做不同的产品中，是否都体现出一些共同的能力？”我探寻。
“通用能力倒是有一些：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客户沟通、一些创意。不过，如果离开这家公司，别人会认可我的经验吗？”蔡燕没有底气。
在咨询中，我看到了必然，也看到了可能性。
翻开一页白纸，我开始写关键词：技术+特定产品+持续更新+资深。“你知道吗？你目前的情况是一种必然，就像是一些被淘汰掉的生物是因为自己的食物链太长，范围太窄了。当你持续在一种可能性上越做越深的时候，你的选择就会越来越少。而且与科学研究不同，你做的是成熟产品的支持，这在企业中的结果更加危险，因为你对于公司的价值与公司付出的成本相比，越来越不值得，你的可替代性就会越来越大。”
“是呀！那可怎么办？”蔡燕显然是很清楚的。
“这样的危机一直潜伏，只是总以为自己可以持续做下去，或许也想过未来的发展，但是在没有特别迫切的时候，人们都会得过且过的。”我看了看蔡燕，显然她被击中了，自嘲地笑了笑，“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做现在的工作，但是需要和以前一样拼产品，尽量不要再变换产品线了，为了平衡生活，有可能的话，尽量调整到自己擅长的产品上，直到退休。”
“另外一个呢？”蔡燕显然对另外一个可能更感兴趣。
“另外一个就是转换职业跑道了。转换也有三种考虑：企业内，比如转做管理，带团队；行业内，同行企业，虽然产品不同，但可以借助你做产品的经验，做有职业价值积累的工作，实现转型，比如产品设计和组织；最后就是转型到行业外。”
“行业外怎么转？”蔡燕继续追问。
“先别着急，这几条路的转换，其实需要的成本是越来越高的。而且，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转换成本会越来越高。你不能忽略的两点：必须有足够的投入，才能出现新的可能性；与此同时，你还必须把之前的能力资源迁移过来。”
“这个投入指的是什么？”
“这个投入是对可能性的探索，是对于行职业封闭性的补偿。只是，你要不同于之前兴趣爱好的泛泛探索，而是真的深入探索。扩大访谈圈，初定三个方向，学习、参加培训、义工、兼职，这些都是探索的方法。”我列举了一些。
“看来，有很多事要做了。”蔡燕若有所思。
“我先从你的资源出发，说几种可能吧。”我知道，这个时候，她需要一些亮光，“你自己看似无用的经历中，有很多可以分享的经验，这些经验完全可以帮助别人成长。你之前缺乏这样的意识，需要总结起来：你的职业经验可以帮助职场小白，你对于产品的理解可以帮助创业者，你广泛的兴趣可以返回来激活原有朋友圈。这些都是你的资源，也是市场的需要，有需要就一定有价值。”我在纸上写了几家相关的公司，告诉蔡燕可以做一做调研。
我给蔡燕布置了一个作业：总结梳理一个话题，如果有人请你分享职业经验的话，你会和他们分享些什么？
我在白纸上画了两条跑道，我指了指拐弯处：“你现在处于一个职业变道阶段，这一阶段要面对一些不确定性，也需要扛得住原来工作的压力，还要迁移能力、武装自己。这是一个必经阶段，大概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之后会慢慢切换进入新轨道。”
“要给自己的职业变道留够时间。”我希望蔡燕会因为看到生涯的轨迹而更加安心。
“嗯，”蔡燕若有所思，“看来，那场疾病是来提醒我的，或许那是一份礼物。”
每个人因为自己的资源或环境的限制，会在某个阶段陷入一种尴尬或遭遇一种瓶颈。避免的办法就是在适应了限制之后，尽快调整，为下一个阶段做准备。直到，找到了自己的梦想事业。
忽然，我想，瓶颈也是一种提醒呢。只是，我们看不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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