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堕落的年轻人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时常回忆往事，那么就意味着他可能已老去，但是我们的主人公才三十岁出头，就越来越留恋过去的岁月了，尽管在那些遥远的往事是那么的平凡，并没有值得骄傲的地方，他却深陷其中，这不得不让我认为他是一个堕落的人，这也是他自己对自己生活状态的看法。

        那天，他找到我说要请我吃饭，二年多没联系了，他竟然还没有把我忘记，我心里想着他一定是有事请我帮忙，但首先让我讶异地并不是吃饭这件事，而是他的一身穿着打扮，满脸的络腮胡子，身穿一件褶皱的白色格子衬衫，下身是一件廉价的黑色西裤，脚上穿一双毫不搭配的蓝色运动鞋。如果不是我仔细辨认，一定是看不出他是几年前那个思维敏捷，爱好打扮时尚且经常在健身房里面响起爽朗笑声的他。

        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家离他租住的小区附近的一家湘菜馆，两个男人吃饭，未免有些尴尬，他却并没有显得很兴奋地样子，相反，一副忧愁且伤感的模样久久的不说一句话，我越来越感觉到他不对劲，想必他是遇到了什么困难，禁不起我多次的询问和打探，他长久低下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一副感伤的样子，眼睛里盈满泪水的看着我说：“我堕落了”。

        这样的几个字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我期待着他给我更多的信息去理解这句话。但他的眼泪已经落到了一碗干锅包菜里，右手擦完眼泪后放在嘴边，仿佛是怕哭泣的声音吵到了店里其他人。待他平静下来后，他向我剖析了他的生活与经历。

        他有一个远在西安的女朋友，自己却独自在上海打工，他想着等今年存了点钱再回家结婚，他一直都信仰真爱且不在意两地分居这么久，他觉得爱情可以战胜很多阴暗的欲望，但在不久前，他却寂寞的拿着手机给前女友发短信且与同事去KTV鬼混，他看着灯红酒绿，推杯换盏，人来人往，醉意享乐，小姐们高耸的乳房。如果说这是一个人自制力的问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忠贞的誓言，那为何大家都沉沦至此。他确实开心了，可他渐渐地怀疑起自己的真爱，怀疑起自己的追求，他从开始的内疚心理到毫不掩饰的理所当然的去享受，感受到及时行乐的乐趣，而不是像个思想保守的书生一样过着孤独狼狈的生活。那天他在KTV里兴奋地忘乎所以，把酒杯摔在地上，别人以为他喝醉了，其实他是以摔杯为号，告别自己的真爱。

        从那次开始，他开始与KTV里面的小姐来往，沉醉于肉欲之中，每次做爱完，一丝不挂的两人疲惫的躺在床上，他看着天花板上迷离的淡淡黄色灯光，觉得是生活是如此的不真实，如此的虚幻，心想着：如果随心所欲的日日夜夜如此沉沦，忘记那些伦理，道德，甚至真爱（如果有真爱的话），人是不是活的更自由些？“寡廉鲜耻”这样的词汇真的存在吗？真的有所谓的爱吗？重重问号简直将他推进一个无底深渊。

        由于多次的寻欢作乐，他的每个月发的工资也很快消耗殆尽，以前经常去逛的衣服店再也没有踏进去半步，他不在注意自己的仪表了，不在乎同事对他穿着的看法，似乎他把社会上人际关系这一层需求都看成可有可无，他把钱铺在女人的胸部上，却把几年前的旧衣服拿出来穿在自己身上。他的内心满足极了，肉体的满足越发使他觉得生活的虚无，人际关系的虚无，他每次都借故不参加公司的旅游和活动，且极不愿意多说话，同事都觉得他变得清高起来，其实他自己却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他以前爱好的文学，工作的激情，这些都如烟而散了，唯有那温柔乡才能让激发他的力量，甚至有几次，他觉得女人也没有什么意思，这种超然的意识让他自己都觉得害怕。

        尽管如此，他还必须要一份维持他享受生活的工作，他快干了六年的工程师了，一方面对具体事务的毫无激情，一方面又有着永远忠诚于老板的心思。他是一个诚实而忠诚的工程师，可这样的品德并没有在职场上为他赢的几份利益，职位从未升迁过。为了改变那段时间觉得生活没有意义的虚无意念，他下决心向领导请示调动部门以增加学习的乐趣，接受新东西从而改变他对生活的消极态度，可领导并未同意且提出忠诚一词。他也并没有过分伤心悲痛，却久久地思考着社会何以让我一个忠诚的人变得这般不忠诚起来呢？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已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在这大都市里，不自觉地就成了一个不义之人。还有那么一次，他暗地里收了供应商一千元贿赂，现在细想起来，越发觉得自己的品行不正了，可利用职位的便利谋取福利是很多人都觉得正常的事情。这样的自省多次让他心中苦闷，而这种苦闷心理也只能在女人的身体上找到解药。

        新闻联播中多次爆出官员贪污受贿而落马，他觉得自己是否也是其中的一个不正义的人，可有时他安慰自己道：每月房贷4800元，车贷3000元，租房吃饭2000元，自己工资只有11000元，上海生活压力如此之大，收点贿赂也是应该的。这样的一个完美借口又让他觉得正义也是虚无的，清廉更是虚伪的，他又仿佛懂了世间万物一样，平静地认为一切都是假的，没钱看病的身体也是假的，怀着这样的心理，他就再也没有看新闻联播了，他甚至喜欢一些世间“黑暗”的事情，比如一个小偷去偷东西，一个乞丐去抢劫，他却说：“现在人生活压力这么大，去偷去抢很正常”。如果一直是这种观念那也不会造成他心中苦闷，可悲的是他在深夜不断地反省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正直的人，怎么会干起苟且之事，这种与现实行为冲突的思想越发使他在承受人们不可想象的痛苦。

        说起工资没有明显增加这件事，老板一直对他说秉承公平分配的原则，看着老板那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他哑口无言，久而久之，他对“职业的升迁”“工资增加”这样的事情也变得毫不在意起来，他不相信“公平”，甚至厌恶“公平”这两个字，再后来他看到公司的一大批经理都离职了，他又觉得职场的升迁也是假的，是一种不存在的虚无，他怀着一种超然淡定的心态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难道那些才是真的吗？

        于是在初夏的季节里，他一个人出了趟远门，行走在群山丛林里面，心旷神怡，他不想或不敢去展望未来，却喜欢在行走在山水之中找记忆的味道，哪怕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中散落在地面上的形态也能让他回忆起儿童时候的那些美好的无忧无虑的时光，这个几月以来，他常一个人默默地想起许多往事，听许多年以前的死去明星的老歌，看一些死去作家的文学作品。好像他是多么希望它们重现一样，他在往事中心情平静，没有喜悦也有没悲痛，但时常又看到街上许多人脸上堆满着幸福的笑容，他不禁又怀疑起自己来：“我是不是与这现代社会有了隔阂？是不是只有我才被这都市的压力显得有逃避的倾向？我是一个虚伪又非正直的人，喜欢看着自己走过来的脚步却不敢往前迈开一步，啊，我终究是个堕落的人啊”。

        到此为止，他的心情异常平静，沉默了两分钟，我知道他要说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说完了，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这是服务员正好走过来，告知我们饭店马上就要打烊了，请我们准备离开，这话无疑是帮我解围了，他忙于去前台付钱，我却在门口点燃了一根香烟，眯着眼睛看着这繁华的都市，这终会教人学会坚强的社会，终会找到一些属于自己问题的答案。

一个堕落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