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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漆黑,飞机上压抑的耳鸣还没有消失,衬着大巴车的灯光,方茜隐隐绰绰看到中世纪的建筑物和婆娑的树影,广播里播放着绕嘴的意大利文歌曲。
午夜时分,车上的每个人都没有睡意,个个瞪大了眼睛向车窗外搜索着可靠的信息。
这是一座建在山顶的小城,古老的烟熏白和肉粉色的房子像积木一样堆砌在半山腰和山顶上,大巴车沿着盘山公路飞旋而上。
车绕来绕去,转弯上行、转弯下行、转弯转弯转弯……让人想呕吐。
经过一片有灯光的街区,方茜拉开半掩的窗帘——街道整洁干净,两侧小店橱窗里的陈设依稀可见,街角处一对嬉皮模样、画着浓黑眼妆的男女正朝着大巴车竖着中指。
车继续在黑暗中前行,在一个有古老喷泉的广场上停下。天空下起小雨,广场上的灯光暖洋洋的,一切显得安宁、静谧——一方精巧的喷泉,四周被栅栏包围,透过灯光可以看到上面有仙女和圣人的浮雕,喷泉后方是玫瑰色大理石建造的教堂,巴洛克式的建筑风格,另一侧有一个高大颓废的拱门和长长、斑驳的台阶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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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坐上飞机,历经二十几个小时,现在终于到了,这里就是佩鲁贾——圣瓦伦丁的故乡,情人节就是以他命名。
来不及细看,只见两个意大利女人登上大巴车。其中一个留着红褐色披肩长发的,一只手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摆着手势情绪激昂地跟大家打招呼。她的五官很精致,像是雕琢出来的一般,深蓝色的眸子跳跃着,瞳孔小而有神,笑得很灿烂。
方茜扭头问一旁的露思:“这人是干什么的?”
“当地接洽我们的中介。”露思说。
“这妞还挺漂亮的。”猴子从后排探过脑袋说道:“妈的,一句听不懂,半年语言白学了。”
“谁说一句听不懂,她说她叫Francesca不是?”露思抢过话去,三人相视一笑。
方茜认真地盯着Francesca的嘴,努力地想从中获得更多一点的信息,她听明白这是要把大家两两一组送往各自的寄宿家庭。思绪刚要游走,只见从广场旁边向上一条悠长昏暗的巷子里走过来一对撑着伞的白发老夫妇,他们的房子就在广场一侧斜向上的小巷里。
Francesca指指车窗外的老人,用蹩脚的中文发音大声喊着“张依,弦子。”
张依、弦子两个人赶忙收拾起来,张依边穿外套边说:“不错不错,这两个老人一看就很善良。亲爱的们,我们先走一步啦,明天学校门口见。”
张依在这一行人里年龄最小,心眼却一点不少,高中毕业成绩不好,索性没有参加高考,她家是做汽车配件生意的,前几年赚了不少钱,一家人就合计着让张依出来留学,因为想学城市设计,就选择了意大利这个设计王国。
这车上一半的人来自山东,方茜是青岛人,张依、露思和僵尸脸来自济南,孟江、猴子、小傻孩是淄博的,小傻孩这个名字还是张依起的,在国内的时候这孩子是个活跃分子,但是一到北京眼神里就开始透着恐惧,登机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直了,故得此名。几个人在国内一起学过半年语言,同吃同住,早就混得很熟。
出发前,北京总部把各地分支机构的学生编到一支队伍里同行。弦子和她男朋友陈广彬从辽宁过来,黄瓜和赵由平两个毛头小子是河南人,林小妹是福建人,胖妞东东是北京人。不同地域的人以前不认识,但是出了国,就是一家人,一路上大家互相帮衬着,分享着零食和各自的经历,有说有笑。
方茜和弦子倒没说过几句话,弦子以前在国内是是学艺术的,人瘦皮肤白,烫着大波浪,衣服考究,一到罗马机场就买了一副范思哲的墨镜,话不多。她男朋友更是只喜欢跟她两人窃窃私语,不过帮大家抬行李的时候他能冲到最前面,毕竟这一行人女孩居多。
目送着黑色里两人拖着大箱子离去的背影,方茜心里不觉得打起鼓来,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家庭。
车又飞快得玩起过山车游戏,一会儿猴子和孟江被一个大胡子男人领走了,小傻孩自己分了间几平米的单间。大家陆陆续续地下了车,只听见箱子拖在青石路上“哗啦、哗啦”的响声,分不清东南西北、也记不清大家的街牌号,方茜感到心砰砰直跳。
车开到一个向上的斜狭小巷,速度降了下来,两侧有几户人家,绿色的哥特式窗户和阳台,挂在外的白色衣物随风摆动,河南籍的两个男孩在那个路口下了车,一眨眼便消失在蜿蜿蜒蜒的小巷里,梦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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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大半天,已经凌晨两点钟了,车上就剩下方茜和露思两个人,车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驶到盘山公路上。这是要把我们拉到哪里去啊,离市区会不会很远!方茜心里犯嘀咕。
不一会车掉了个头,又爬上坡,再次进入一条蜿蜒小巷,车终于停了。
两个人随着中介下了车 ,司机冲着几人说了声 “Ciao” (再见),车就开走了。面前是一栋相对比较新的二层房屋,外墙漆成了粉红色和奶白色,门口前方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Francesca查看大门上的名字,按下了其中一户的门铃,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随即“啪嗒”一声,门打开了。
方茜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种房子,老式的白色的门洞,狭长的窗户,天花板上画着玫瑰和鸟儿,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小相框装裱的画,灰白色的楼梯,陡峭、狭窄、逼仄,旋转上升。
这又高又陡的楼梯真是要了命了,两个大号的行李箱,每个都不下50公斤,装满书和杂物的电脑包也得十公斤,外加肩上背的、手里提的,小康家庭孩子出国不易,恨不得把家都搬来。男孩子们都不在,没辙,方茜没功夫多想,硬着头皮上吧。人在特殊环境下往往能激起无限的体力和能力,就如同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方茜抡着纤细的胳膊,不知拐了几个弯一溜烟就上去了,回头一看露思还在半山腰呢,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也许是两个意大利女中介在下面的托举给了她神力。
终于上了楼,大家都喘个不停。“Grazie!” (谢谢),方茜和露思对两个女中介说。
这两个意大利娘们也不是吃素的,干起活来一点不含糊。
到达二楼的房间,一进门厅就看见摆在显眼处的圣母玛利亚的塑像。房东是个大约四十岁的女人,穿着灰蓝色的套裙,化着浓妆,褐色的中长卷发、鹰钩鼻、声音深沉,下巴略为向上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仪式感的微笑,她跟每个人行了贴面礼,方茜觉得她笑得有点僵硬。
室内没有地毯,也没什么家具,两张床同向间隔排放在屋中央。意大利人都喝冷水,房东为二人准备了一大瓶矿泉水、一盒牛奶,一袋面包片,便无其他。洗澡水是烧好的,新换的床单和枕套洁白无瑕,灰色的毯子厚薄正适合三月的意大利。
几个人一边比划一边说着,寒暄片刻就切入主题,房东让二人每人上交350欧元押金。
方茜从随身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欧元递上,露思却一脸堆笑说:“不好意思,刚到意大利还没有来得及把旅行支票换成欧元。”房东耸耸肩,朝两个中介撇了下嘴,开始嘟噜嘟噜地说个没完,脸上挂着烦躁,中介不停地解释着什么,意大利人说起话来总是伴着很多手势和表情,即便说得很快,二人也能猜出来大半。
方茜不知道露思为什么拿不出钱,出发前,国内中介就一再重申要提前换好欧元准备好押金,一到意大利就要交给房东。房东显然对中介的解释不太满意,这时候露思从包里掏出三个小发卡——那种国内小摊上经常看到的便宜货,手脚麻利地给两个中介和房东挨个戴到头上,两个女中介喜笑颜开,表情夸张,房东开始比较抗拒,后来也就接受了。露思眼睛放着光,不停地夸赞着几个意大利女人,“Bella, Bella!” (美女)
她们很识趣地纷纷感谢露思的一片心意,大家在一阵欢笑声中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互相亲吻着说着“ciao!”(再见)
临走,房东还是回过头来对露思说,不要忘了明天把押金给中介, 露思笑意盈盈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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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已经凌晨三点钟了。
“明天我们要去学校报到,不知道能不能换到欧元,你先拿我的用吧。”方茜对露思说。
“没事的,交什么押金,我有办法。交了就不能换房子了,就这房子?我可住不了,黑中介!”露思一边刷牙一边抱怨。
方茜没想到露思这么说,她总觉得不妥:"毕竟这是在国内就约定好的事情,初来乍到,先住着点吧。咱们别一上来就和房东把关系搞僵,合同上规定了中介找的房子至少要住满三个月才能退的。”
露思比方茜大一岁,因为之前在青岛的意大利企业工作过两年,人显得比方茜成熟很多。“妹妹,你不要这么老实啊。你换成人民币掂量掂量,这房子值一个月三千五百块大洋?再说我看离市中心远得很,如果算上交通费,又是一笔支出。”
方茜不再做声,她脱掉外套,舒展了一下筋骨,在镜子前打量自己——二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神情有些疲倦,但是雪白的鹅蛋脸还是透着微红,一双大眼睛似盈盈春水。露思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说道:“茜茜,你身材真好,屁股好翘,腰真细,要是胸再大点就好了。哈哈,你长得漂亮,用不了几天肯定能找个意大利帅哥。”露思边说边笑,小眼睛眯成一条线。
方茜抿嘴笑了笑,这话让她略微感到不适,她不喜欢肢体上的接触。桌子上那瓶大只的矿泉水,上面写着“Frassasi", “这是充气矿泉水吧”方茜一边说一边倒出一杯放到自己嘴边,“啊,好清爽,真好喝!你试试。” 她把水瓶塞到露思手里,露思松开了她的腰,方茜觉得舒服多了。
洗完澡方茜躺在有点咯吱作响的弹簧床上,把那条灰毯子搭在脚上,用另从箱子里取出的一件干净绒衣遮住上半身,她很累很乏却睡不着,连续一个昼夜经历了太多事情,精神和感官都还没有平静下来。
夜深了,起风,吹乱了心绪,方茜感到身上阵阵凉意。窗外警车的鸣笛声,在深夜里格外刺耳,像一个陌生人跟自己打着招呼,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希望一切快点进入正轨。”她对露思说,却没有回音,扭头一看,露思早已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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